1.穿成男主 泾河县,大圩生产队。 天还没亮,生产大院里已经聚了不少社员,不论老少,脸上都洋溢笑。就在几天前,生产队已经把所有田地分摊到每个社员头上,以后粮食产多产少,都归他们自己。 今天大家伙过来,是分摊公用的农具器械。 村尾姚四海家,姚祺芳在洒扫干净院子、拌好鸡食之后,才进屋去喊家中唯一一个还在睡懒觉的人。 “二哥,快起了!”姚祺芳往床上的人背上拍了两下。 原本蜷缩在草垫上酣眠的人砸吧砸吧嘴,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奈何喊的人锲而不舍,非要把他弄醒才罢休。 “你起不起?”姚祺芳又拍了两下。 “起了起了!” 姚祺年有起床气,这会儿还不到五点,要是搁以前,他怎么也要睡到中午才起。 气恼的锤几下草垫,姚祺年不爽的冲小姑娘龇牙咧嘴。 姚祺芳打小跟她二哥感情好,一点不怕他,见他没再睡的打算,笑嘻嘻道:“爸跟大哥已经先去了生产大院,叮嘱你去的时候把扁担带上!” 姚祺年懒洋洋的唔了声,穿衣下“床”。 他已经到这个陌生的家有半个月了,还是不习惯每晚睡的“床”,应该说他睡的根本不叫.床。 两块破门板拼凑在一块,四脚各垫一块石头,蛇皮口袋装干稻草做成的草垫铺在门板上,连条床单也没有,更别提被罩,他现在盖的不过是条黑秃秃的棉花芯。 以姚祺年的标准来看,这个姚家实在太穷了! 十几天前,姚祺年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混账富二代,因为会投胎,他刚出生那会儿,他老爹已经资产破亿,等他大学毕业,他老爹就以三千多亿的身价,在一帮豪兄豪弟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天.朝首富。 姚祺年的日子过得不可谓逍遥自在。 谁知不过是临睡前给他老娘写的小说留几个评,睡一觉再真开眼,就成了这副穷酸鬼样子。 姚祺年跳脱归跳脱了点儿,但智商还算在线,在经历短暂的迷茫和摸索之后,姚祺年基本上能确定,他成了他老娘笔下的男主角。 一个可以穷到吃土坷垃的农家少年。 约莫是富贵限制了想象力,在此之前,姚祺年从不知道干稻草装成的草垫可以当做“席梦思”,麦苗能长半人高,而它的兄弟韭菜苗只能长到小腿肚,每天早晚吃的咸菜叫雪里蕻,大米饭还能掺红薯一块蒸... 好在不是只他一个穷到吃土坷垃,他的门旁邻居都是这样,家家户户叮当响,烧顿饭都要东家串西家借洋火。 经过多天的摸索,姚祺年从旁人口中得知,这里是泾河县下的一个小乡村,叫大圩村,只是大家伙习惯说大圩生产队。 至于泾河县,姚祺年以前从没听说过,本来姚祺年以为是他自己孤陋寡闻,直到他在糊窗户的旧报纸上看到“临江省泾河县”,才恍然大悟,这里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地方。 姚祺年担心别的地方也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直到辗转打听到临江省周围还有河北、上海、安徽等省、直辖市,才稍放心了些。 别的农村经济条件怎么样,姚祺年不大清楚,也没机会出远门查看,只知道大圩生产队穷的可以,十里八乡连个平房都没有,更别说楼房。 条件稍好点的,住的是红砖瓦房,差点的,住的是泥巴拌草糊成的土坯房。 像他家,条件应该不好不坏,一排四间瓦房坐北朝南,大石块打地基,约莫半人高处衔接红砖,房顶用的是扎成捆的芦苇杆,估计是手头不宽裕,没像对门邻居家那样,在房顶铺瓦片。 不过宅基地很大,约莫有五百多平方米,四间瓦房占中间,把农家院分成了前后,后院东边是猪圈,养了两头伢猪,正对猪圈的是茅坑,中间是菜园,行陇齐整,种着时令蔬菜。 姚祺年打着哈欠从茅坑出来,洗漱的空档,姚祺芳已经把饭菜端去门外的大石畔上。 “年娃子,吃饭了!” 喊人的是贡付姐,姚祺年的大嫂,去年年末才嫁过来,脾性开朗,能说会道,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姚祺年对她印象还不错。 为了响应主席同志的号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姚家的早饭很简单,红薯粥配萝卜干。 起初姚祺年还吃得有滋有味,可在连着吃半个月之后,姚祺年嘴巴已经淡出了鸟。 他现在只想吃肉... “年娃子,就吃这么点?锅里还多着呢,妈再给你盛碗?”王乃云作势端小儿子的碗。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王乃云虽说还没到老太太的年纪,可还是应了那句俗话,恨不得把姚祺年当成命根子。 “妈,我不吃了,不饿。”姚祺年没胃口。 “不吃哪成啊,你爸还让你去生产队,叮嘱你把扁担带上,我估计是队里要分稻种,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啥时候...”王乃云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旁的姚祺芳悄悄把最后一碗红薯粥倒进自己碗里。 等王乃云发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了。 “哎呦,你个死孩子!你哥还没喝呢!” 骂归骂,王乃云还是让小闺女喝了剩下的粥,手心手背都是肉,闺女她也疼,何况她老来得女,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了,闺女才十三岁。 见小姑娘胃口好,姚祺年干脆把他剩下的粥也了小姑娘。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说实话,现在这个家除了穷点,姚祺年还挺喜欢这家人的,尤其是他这个小妹,机灵活泼,手脚还特勤快。 姚家现在是两代同住,户主是姚四海,也就是姚祺年现在的父亲,今年才四十出头,不过因为常年操劳,看着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姚祺年现在的母亲叫王乃云,跟姚四海一样岁数,看着也很显老,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喜欢东家长西家短。 两口子生了两男一女,老大姚祺田,二十三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贡付姐结婚半年多,目前还没有孩子。 姚祺年是家中老二,比姚祺田小三岁,高中刚毕业,两个月前跟新老三届的考生一块参加了高考,可惜没能考上。 姚祺芳是家里小妹,刚上小学五年级。 至于族里的其他叔伯,姚祺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认清。 吃过饭,王乃云早早把扁担拿出来,又拎了两个笆斗。 “要是分稻种,就装笆斗里先挑回来,知道不?”王乃云叮嘱。 不怪她絮叨,而是小儿子之前一心扑在读书上,农活干得少,家里也巴望他能考上大学吃公家饭,很少打扰他学习,可惜还是没能考上。 为此,小儿子闷闷不乐了很久。 原本两口子还担心他想不开,直到现在见他没所谓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好了妈,我知道了。”怕王乃云再唠叨,姚祺年赶紧挑上笆斗去生产大院。 2.劝说相亲 泾河县是一山两水七分田,水田居多,旱地偏少,这里人祖祖辈辈都以种水稻为生。 大圩生产队有近千亩水田,分地单干后,平摊到每个社员头上有两亩三分地。 姚家六口人,共得十三亩八分地,这十三亩八分地里,有十亩水田,三亩多旱地。 丈量地的时候,姚祺年也在场,一亩地长十丈,宽六丈,为了方便确认,每隔十丈和六丈,就会埋一块长石板做标记,姚家的十几亩地都是户主姚四海亲手埋下。 地丈量了,眼下生产队还有公用的农具器械没有分摊。 姚祺年挑着扁担到生产大院时,大院里已经挤满了社员,姚四海跟大儿子姚祺田站一块,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姚祺年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年娃子,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会儿你去抓阄。”姚四海搓搓手,满手心的汗。 没分开单干前,农具器械都是从公账上支钱买的,现在自然要平摊。 不过为了防止大家伙有意见,在抓阄前,生产队会计把农具器械做了简单分类。 队里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和一辆小四轮,这两台大件器械,肯定要归为甲类。 除此之外,两头牛,两头驴,一匹马,归为乙类。 再往下,锄头、铁犁、铁叉、铁锨、镰刀之类的小件农具,一概被归为丙类。 像猪、羊、鸡、鸭、鹅、鱼,都被分到丁类。 至于稻种、麦种、豆种之类,不用抓阄,每家每户都会分到。 每个社员有三次抓阄的机会,这样一来,大家伙即便抓到的东西有好有差,也不会悬殊太大产生矛盾。 “我手可臭了,要是抓不好,可别赖我。”姚祺年生平最大的运气就是投胎成富二代。 “年娃子,咱听爸的,还是你去抓。”姚祺田觉得弟弟好歹念过高中,手气应该不会太差。 不过念书多怎么就等于手气好了? 姚祺年当然理解不了他大哥的脑回路,只好排进抓阄的队伍里,依次在三个木箱里各抓一个纸棒。 抓阄之后,姚四海迫不及待让姚祺年打开看。 “快念念,咱们都分到了什么?” 姚祺年挨个解开,嘴里念道:“手扶拖拉机二十分之一辆,牛三分之一头,猪二分之一头,锄头一把,镰刀两把,铁叉两把,鱼五斤,大母鹅一只。” 姚祺田不解道:“二十分之一辆?” 姚祺年也不是很懂这个,还有牛三分之一头,难不成要把牛剁开分三块?! 姚四海卷了根纸棒烟,吧嗒吧嗒抽几口,估摸道:“应该是二十户人家分一辆拖拉机的意思。” 这就好理解了,毕竟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就这两辆,大圩生产队有四十多户人家,有将近一半的人抓到了拖拉机,剩下一半多抓的是小四轮。 姚祺年挠挠小平头,没好气道:“二十家分一辆,跟没分有什么区别。” 亏得没到农忙季,要是农忙了,排队用拖拉机都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他能想到的,经验丰富的庄稼汉们自然也想到了,大家伙都不满意这种分法,最后不知道是谁提出来,可以折算成现钱,想要一家独用或两三家合用的,就拿钱向别的户主买。 姚祺年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摇摇头:“咱家没钱。” 姚祺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没钱。 姚祺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哪知道姚四海的难处,去年才把大媳妇娶进门,本就不多的积蓄被花个七七八八,小儿子眼见也要说亲娶媳妇了,姚四海愁都快愁死了,上哪还有闲钱买拖拉机。 当初队里买手扶拖拉机花了一千五百块,折旧之后也能卖九百块,二十户人家平摊下来,平均每户四十五块。 姚家把拖拉机让给了别的户主,反得四十五块。 除了拖拉机,姚家还分到三分之一头牛和二分之一头猪。 父子三人商量之后,打算把猪让出去,把牛从另外两家手里买回来。 他们家不缺猪,但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以后犁地驮粮全得靠它。 一头牛大约市价九十块,姚四海分别给另外两家三十块,然后把牛牵回了自家院里。 就这样,姚家从生产队里分到一头水牛,一把锄头,两把镰刀,两把铁叉,五斤鱼,还有一只大母鹅和三十斤稻种。 光是分摊这些杂物,就闹腾了一天。 姚四海可宝贝这些东西了,尤其是那头水牛,简直爱不释手,牛毛顺了又顺,还盘算着给这老伙计搭个牛棚。 当然,搭牛棚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是了。 眼下已经是下半年,还不到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家门口的大石畔上,姚家六口或蹲或坐,围一圈吃着晚饭。 起初姚祺年不大习惯这样吃饭不上桌,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入乡得随俗,农村都这样,他要是坐八仙桌前吃饭,反倒会被视为异类。 正吃着,隔壁刘大娘端饭碗过来串门了,脸上溢着笑,王乃云跟她打招呼,忙让出块地给她坐。 “他大娘,尝尝我焖的酱豆,就是听了你的,捣两个西瓜一块焖,味道才会这么好!”王乃云笑道。 刘大娘也不客气,挖了两大勺,嘴上跟王乃云闲聊,视线却落在姚祺年身上。 一来二去,姚祺年察觉到了,见刘大娘两眼放精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忍不住抖了抖,忙侧身避开她视线。 不是姚祺年自吹,他这张脸,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他刚来那会儿,偷照过镜子,五官跟原先一样,就是皮肤黑了点,粗糙了点,但这点瑕疵并不影响他的貌美。 他们兄妹三长相都不差,不过最出挑的还是他,以往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差不多大的姑娘没少偷看。 只是姚祺年没想到,糙老娘们也开始惦记他了... 其实他误会了,刘大娘是瞧他不错,但并不是惦记他,而是要给他说个对象。 姚祺年高中毕业,在大圩生产队里绝对是“知识分子”,他长得又俊,按说给他说亲的不会少,只是之前一直在念书,媒人就是存了心思,也不好跟姚家人提。 现在可没了顾忌。 闲谈间,刘大娘三句话不离姚祺年,王乃云听出了苗头,心里乐开了花,试探道:“他大娘,是相中了哪家闺女,要给咱家年娃子说一个?” 姚祺年眼皮一跳,差不点没把饭碗打翻。 这具身体才二十岁,这么早就说亲? 刘大娘脸上笑意更浓了,又看眼姚祺年,才说道:“我要提的这家,你们肯定知道,宋医生家的闺女,就是公社卫生站那个宋医生,他家闺女比年娃小两岁,还是中专生呢!” 这年月,中专生可是吃公家饭的,毕业公家分配工作,比高中生厉害多了,只有考不上中专的,才会想着去念高中。 按说这可是好事,姚家人该高兴才是,可没人显得多乐意,尤其是姚祺年。 以前光顾着浪,他还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呢,直接跳到相亲,未免也太快了点! 姚祺年没听过什么宋医生,只知道公社有个卫生站,通俗点说就是乡镇医院,里面大部分是赤脚医生,只有少数是卫校毕业被公家分配过来。 “年娃他妈,你看怎么样?要是没意见,回头我就安排,让他们见面相看相看!” 刘大娘男人跟宋医生家走得近,打心里想促成这门好事。 姚四海是个实心眼的人,皱了眉,直接问:“宋医生就一个闺女吧。” 要知道,结婚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结两姓之好,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这样说并不是没道理,在大圩村,顾是大姓,一半多的人家都姓顾,其它像李、刘、王,户数则偏少,这三个姓的人家不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想跟大姓联系到一块。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很多时候人多势众才不会被欺负,尤其是农村,亲戚多族人多,遇到事了也是一家有难百家帮。 像姚祺田的媳妇贡付姐,她娘家就是隔壁村的大姓,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嫁到姚家之后,王乃云也不敢随便拿捏她。 宋医生是个外来户不说,还只有一个闺女,十里八村人尽皆知的事,是中专生又怎么样,在公社中学教书又怎么样,还是没什么人愿意给他闺女说亲! 姚四海当然也不愿意。 “年娃子不急,过两年再相看也行。”姚四海只能这么推拒,然后偷偷朝儿子使了个眼色,问他:“年娃子,你也大了,我跟你妈也不好总替你做主,你的意思呢?你要愿意,我们见见也行。” 姚祺年巴不得这样,忙道:“我也不急!” 3.种田养家 父子两一唱一和,就这么把亲事推了,刘大娘嘴上不说,心里却恼他们不知好歹,脸上的笑也淡了些。 自己好心好意帮着说亲,这父子两倒好,也不领情! 不管刘大娘怎么想,姚家人有他们自己打算。 与其相看之后说不合适恼人,还不如不看,这样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小插曲姚家人都没放在心上,暂时也没功夫去想给姚祺年说媳妇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凉,田里的水稻眼见黄了,他们要抓紧时间抢收水稻。 对于庄稼人来说,再没什么事比收庄稼更要紧了,水稻成熟前,他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以前在生产队时,生产队长就是他们的航行舵手,队长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干,现在不同了,姚四海成了姚家一家六口的舵手,负责给每个人安排任务。 这天晚上临睡前,姚四海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 “田娃子,你跟年娃子把打谷场整出来。” 兄弟两没意见,都应好。 “我去趟县城,先把下一季的稻种买回来,娃他妈,你在家把镰刀磨好。”姚四海卷了根纸烟,吧嗒吧嗒抽几口,又道:“芳芳,家里的猪还有鸡鸭鹅,你要照看好。” “至于大姐,刚怀娃还不稳,就在家洗洗衣裳烧烧饭,要是有空,再帮芳芳打猪草,芳芳还得念书。” 大姐是贡付姐的小名,头几天刚发现怀上娃,因为是头一胎,大家都比较重视,对于姚四海这个安排,没人有意见。 夜里,姚祺年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草垫上,一时半会儿没困意,对于现在的日子,还是有几分虚幻感。 难道他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如果是真的,他要当一辈子穷到吃土坷垃的庄稼汉? 姚祺年一时间又想到他当二世祖混日子那会儿,他亲爹骂他的话:没有老子,你个小兔崽子什么都不是! 对于这种话,姚祺年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要知道,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他能投成首富的儿子,别人却不能,单从这点上看,他就是人生赢家。 都已经是赢家了,他还要拼命去奋斗干什么,超过他老爹么。 可是现在姚祺年不得不认真思考他的生存问题,毕竟他现在可没了首富爹。 以后总不能一直种地吧,他也没那个能耐比别人种得好。 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天将放亮时,姚祺年就被喊醒了,随便吃碗红薯稀饭,就跟姚祺田一块赶水牛去地里。 前头交代过,姚家除了有十亩水田,还有三亩多旱地,其中有两亩地种的是大豆,一亩多种的是红薯。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红薯早就被挖回家埋进地窖,空出来的这一亩多旱地就派上了用场,兄弟两要把这片地用大石磙碾平整,准备拿来堆放水稻。 顾名思义,碾压平整之后的旱地就是“打谷场”。 碾压打谷场可是个体力活,亏得他们有头水牛,要不只能靠人力拉大石磙。 要知道,一个大石磙,少说有好几百斤重。 饶是如此,没干过重活的姚祺年还是累的够呛,龇牙咧嘴的呼呼喘气。 “年娃子,你去歇会,我来干。” 知道小弟念书干不动重活,姚祺田没为难,解了上衣,光膀子跟在老水牛后边挥铁锨平地,黝黑的肌肉贲张,阳光下泛着油光。 姚祺年坐在田埂上,夸张的啧了声,再摸摸自己胳膊,软绵绵的,没点肌肉。 显然这具身子缺乏锻炼,还没他以前那副身子结实。 一家子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一个星期后,水稻有熟透的迹象,姚家人又紧锣密鼓的忙活起来,争取在下一场秋雨前把水稻抢收完! 这一场秋忙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等把脱了颗的稻谷全部收回来存放到地窖时,姚祺年只觉像被人挑断手筋脚筋一样,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瘫靠在门框上不想动。 不止他累得慌,大家伙都不轻松,外边沥沥拉拉下着秋雨,姚家人或坐或站,在堂屋里闲话家常。 你以为稻谷收回来就算完事了? 并没有。 姚四海咳嗽两声,视线落在姚祺年身上:“年娃子,等天晴了,咱两把稻谷送到粮站卖掉。” 为什么不是姚祺田去? 姚祺田还得去他老丈人家帮忙,他老丈人家还有好几亩地的水稻等待收割。 姚祺年苦哈哈的应声,暗暗埋怨他亲老娘,写的到底是什么破小说,是让他来历劫的吧... 这场秋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转天就放晴了,姚四海把架子车绑到老水牛身上,大清早就把稻谷往架子车上搬。 今年收成不错,姚四海估算了下,一亩地大概能收六百斤水稻,十亩地就是六千斤。 这六千斤水稻并不全是他们自己的,还要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只不过这时期不叫农业.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支援国家建设。 姚祺年以前听说过农业.税,却不知道要交这么多,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稻谷被公社粮站无条件征收走一千八百斤,姚祺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肉痛。 一千八百斤啊! 他娘的! 姚四海比他更肉痛,但没办法,必须交,不交剩下的粮食就没办法卖给粮站。 眼下秋忙刚过,公社粮站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拖拉机、小四轮、牛车马车,加上庄稼汉,把粮站挤得水泄不通。 父子两来得算早,可别人来得比他更早,只能排在队伍后头,姚四海见儿子坐不住,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毛钱,递给儿子:“去街上吃点饭。” 为了赶早,父子两没顾上吃饭,姚四海舍不得自己吃,但舍不得饿着儿子。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姚四海来说,公社已经算是大地方,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吃点好的。 “我不饿。”姚祺年没接钱,一张俊脸无端热起来,这种感觉比他亲老爹拿三个亿砸他还要羞耻。 “拿着,去买两根油条,我也吃根。”约莫是看出了儿子的不好意思,姚四海拐了个弯子说。 姚祺年想想,还是接了,跳下牛车去街上买早饭。 在姚祺年看来,所谓的公社,其实就是乡镇,经济条件确实要好点,起码放眼望去有几处平房,还有集市,这会儿天才刚放亮,只有零星几个摊位卖蔬菜。 街头有个炸油条的摊位,三分钱一根油条,一分钱一碗豆浆。 姚祺年自己先吃了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又给姚四海带了份,加起来才一毛四分钱。 怀揣着剩下的六分钱,姚祺年忍不住咂舌,现在的钱也太耐花了点! 很快姚祺年就知道钱为什么耐花了,因为他们卖给粮站的稻谷才八分钱一斤。 还是打着支援国家建设的旗号。 刨除上交的一千八百斤农业.税,还剩四千两百斤,姚家一家六口,每人每天至少要消耗掉五两稻谷,六口人就是三斤,一年大约是一千一百斤,为了防止来年收成不好,姚四海又多留了四百斤稻谷以防万一。 就这样,他们实际能卖的稻谷只有两千七百斤。 八分钱一斤,最后得两百一十六块。 这两百多块还不算净得的,还要去掉种子、化肥钱,可能最后到手的也只有一百□□十块。 姚祺年在盘算过后,越发觉得种田没出路,也不怪,富豪圈子里他就没听说过谁是靠种田发家的。 但是姚家一家子却很开心,尤其是姚四海,笑得露牙花子。 “今年肯定是咱家挣钱最多的一年!” 王乃云也高兴,晚上还炖了两个鸡蛋,炒了盘大白菜,红薯稀饭也改成了米粥。 “可不是,咱家还有红薯没卖呢,怎么也能卖十几块!” 听两口子这么说,姚祺年疑惑的问:“去年挣多少?” 姚四海没奇怪,只当儿子以前在县城念高中,不了解家里情况的缘故,脸上溢着笑,说道:“去年咱家挣了五百来个工,一个工一毛五,年末从生产队分到七十多块钱。” 姚祺年:“......” 这么说,分开单干还好了不止一点点? 难怪这一家子都这么高兴。 姚祺田笑呵呵的,建议道:“爸,这下咱们有闲余的钱,可以搭个牛棚了。” 姚四海不迭点头:“还有房顶也该修整了,找时间我得去看看瓦片,趁天没冷,赶紧换上。” 姚祺年竖耳朵听他们打算着,冷不丁道:“能给我打张床不?” 4.融入姚家 秋忙之后,姚家人歇息了段时间,等缓过劲之后才开始着手搭建牛棚,又给屋顶换瓦片。 这期间,姚四海还请木匠来家里,给姚祺年打了张一米五宽的架子床。 架子床真的只是个架子,为了节省木材钱,姚四海自己挫麻绳绷了个床面,当地人把这种床称作“绷绷床”。 姚祺年还是头次见这种床,跟弹簧床有些类似,王乃云又用新稻草给他重装了个垫子,虽然比不上他以前睡的床,但比睡门板好太多,姚祺年知足了。 姚祺芳羡慕她二哥有张新床,央求姚四海也给她打一张。 她已经十三岁了,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早就跟爸妈分开睡了。 姚四海很为难:“今年先让你妈种点棉花,等明年咱们收棉花了再让你单独睡。” 打架子床不难,作难的是家里棉花被不多,眼见天越来越冷,让姚祺芳自己睡一张床,就意味着要多添两条被子,家里根本就没那么多棉花。 姚祺芳小脸上满是失落。 对于这种情况,姚祺年也爱莫能助,他是大老爷们,总不能让妹子跟他睡。 当然,造成这种窘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 好在姚家人虽然没大本事,但胜在勤快,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家庭矛盾,即便农忙过去了,大家伙也没闲着,都在为改善生活忙碌。 姚四海和王乃云还是天天去田里,别以为下半季的稻种下田之后就没事可做了,育苗、施肥、拔草、打农药,这些后续工作都要做好,否则来年收水稻,一亩田至少比别人少收百来斤稻谷。 姚祺田寻了个短工,跟相熟的亲戚一块去修铁路,干一天活能有五毛钱收入。 贡付姐已经怀娃四个来月,操持家务没问题,每天洗衣烧饭种菜喂猪,时不时会去趟镇上,把家里的鸡鸭鹅蛋送到供销社回收。 姚祺芳已经念到五年级,明年开春就该念初中了,这是她最关键的时刻,家里人不反对她念书,农忙之后,就没再让她干家务活,给足她学习时间。 这一家子都有事可做,就显得姚祺年无所事事了。 倒不是姚祺年存心想吃白饭,而是他暂时想不出自己要干什么,或者说他能干什么。 原身是高中文化程度,高中毕业刚好赶上恢复高考,估计是学习不怎么样,没考上大学。 姚四海想让他复读一年重新考,但姚祺年没这个打算。 对于他来说,念书无非有三大作用:涨知识,求工作,拓宽交际面。 姚祺年当二世祖那会儿,败家是败家了点,但智商没问题,凭真本事考的国外某一流大学,基本的知识储备,够他用了。 求工作的话,他没兴趣吃公家饭,如果他没记错,再过几年,放弃铁饭碗下海经商的一抓一大把。 至于拓宽交际面,他亲爹没发家前就是个泥腿子,发家之后交际面自然拓宽,这个跟考大学有一定关系,但没有必然关系。 这样想来,复读重考大学,对姚祺年来说没有太大作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浪费时间。 就在姚祺年琢磨外出看看时,一个初中同学找来了他家。 应该说是原身的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叫马连成,以前跟姚祺年是同桌,关系还挺好,后来马连成考上中专念会计,姚祺年去县城念高中,联系就慢慢少了,不过平时碰上了,还是很热络。 马连成个子不高,穿着不太合身的中山装,头上戴顶解放帽,进门就跟姚祺年道:“大年,粮站最近缺人手,你有别的事要干不?要是没事,过来搭把手帮忙吧!” 马连成中专毕业后被分到公社粮站当会计,每年秋收过后,都是粮站最忙的时候,大批的粮食被收进仓库,调拨、供给、出售、核账...样样都需要人手。 特别是今年,粮食大增,粮站职工不够,只能想办法雇短工。 这个活不识字的人还没法干,马连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初中同学。 “你文化程度高,记账算账指定没问题。”怕姚祺年不愿意,马连成又道:“一天有五毛钱工钱呢!” 其实马连成多虑了,姚祺年可没脸一直在家白吃白喝,有挣钱的机会,他当然愿意干。 “行,什么时候过去?” 马连成笑道:“要是没别的事,明天一早就过来,记得来早点啊。” 姚祺年应好。 马连成没久留,匆匆骑车离开。 正赶着吃晚饭的时候,姚家一家都在,得知姚祺年要去粮站做短工,姚四海又高兴又可惜。 高兴的是去算个账,一天竟然有五毛钱的工资,可见知识就是力量,可惜的是儿子没有考上大学,要是考上了,以后也能吃公家饭。 姚四海叹叹气,不放心的叮嘱:“年娃子,给粮站算账可不能三心二意啊,要是算错了,那可是大事。”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后果,总之很严重就是了。 姚祺年对心算很有把握,悠哉悠哉道:“爸,你就放心吧,不会出差错。” 姚祺芳捧着饭碗,不客气的拆他台:“二哥,你记得你高考数学考多少分不?” “多少?” 姚祺芳递给他一个“我就知道你忘了”的表情,老神在在的提醒他:“我要没记错,你只考五十分。” 姚祺年擦擦额上的汗,他哪知道原身的数学这么差... 转天天还没亮,姚祺年就起了,在家吃过早饭,步行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公社粮站,马连成已经到了,算盘拨得噼啪响,正忙得不可开交。 “大年,你来了啊,先坐,等一会我带你熟悉下情况。”马连成忙里抽闲招呼他。 “你忙你的,我先转转。” “行,那一会我去找你。” 姚祺年点头,两手背在后,跟个小老头似的在粮站里四处溜达。 粮站面积不小,有两个生产院那么大,房屋也比平常住的瓦房高,灰白水泥墙上印刷着鲜红标语,一排坐北向南的五间房被打通用作粮仓,粮仓门开着,门口停了辆解放大卡,几个庄稼汉在往大卡车上搬稻谷。 开解放大卡的司机坐一旁抽烟。 姚祺年瞄了眼地上的烟盒,牡丹牌香烟。 啧,格调很高啊。 这年月,有三个职业最吃香,卖猪肉的大师傅,百货商店的销售员,还有就是开解放大卡的司机。 前两者的好处不必多说,单就开解放大卡的司机而言,他们常年走南闯北,无疑见多识广,最关键是会开汽车的人实在少,要是掌握这门技术,无论到哪儿,别人都会另眼相待。 姚祺年没别的事,干脆跟开卡车的司机唠起了磕。 司机姓林,林师傅很健谈,几句话不说,就开了话匣子,跟姚祺年天南海北说不停,姚祺年有心想知道别处情况,说话间自然就往他想探听的方向引。 “你说这车稻谷往哪送啊。”林师傅指指北边:“往咱们泾河对岸的江北市送,要稻谷的是个食品厂,别看是街道办的厂,大着呢,咱们平常吃的江米条、米糊糊,还有麻饼,都是这食品厂产出来的。” 姚祺年不解:“他们当地没稻谷?怎么还从咱们这边调运?” 林师傅瞧了眼姚祺年,眼神有些怪异,不过还是道:“泾河南产稻谷,泾河北种小麦,你不知道啊...大兄弟,你咋长大的?!” 5.前往江北 姚祺年哪知道什么泾河以南产稻谷,泾河以北种小麦。 他只知道,整个临江省都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无比陌生,时下通讯又不便利,想买份报纸了解外面情况,邮局的办事员还要他出示工作证。 “老农民不好好种地,看啥报纸?识字不?看得懂不?” 讥讽的语气,轻慢的态度,要是搁以前,姚祺年这暴脾气,指定要揍这办事员。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不让他买报纸,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姚祺年不难推测,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每年上百万斤的稻谷,单靠泾河县本地人不可能全部消耗掉,自然会往别的地方调运,像林师傅,就专门跑泾河县到江北市这条线路。 光是这个月,林师傅来粮站已经有五趟,跟姚祺年也混了个脸熟。 “大兄弟,我又来了。” 林师傅笑呵呵的,过来找他登记这趟运输稻谷的吨位,又顺手递上一根香烟。 姚祺年接过烟,瞧眼烟嘴上的一圈小字,啧了声:“大中华,林哥,档次又上去了啊。” 时下的香烟也分三六九等,农村供销社卖的大生产、握手、葵花,都是低档次的香烟,一包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档次稍高点的,像南京、大铁桥、飞马,就要烟票了。至于牡丹、中华这类高档香烟,还得要特供票。 “都是瑕疵货,要不我哪能弄到呐。”林师傅摆摆手,笑里带了几分自得。 话是这么说,可没点门路的,连瑕疵货都弄不到。 姚祺年故作不知的问:“林哥,大中华是在江北市买的?” 林师傅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道:“可不是,上趟去江北市送稻谷,时间宽裕,又顺道帮食品厂送了一车货去百货店,这不,正巧碰上他们挑拣瑕疵商品。” 姚祺年也压低了声:“林哥,方不方便带我去涨涨见识?” 林师傅一愣,随即爽快道:“成,我下个月还得过来,正好赶上年关,带你过去办点年货!” 姚祺年忙道谢。 办不办年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走些地方看看。 到这月底,姚祺年在粮站做工有二十五天了,按每天五毛算,二十五天就是十二块五。 拿到工钱这天,姚祺年把钱交给了王乃云。 在这个家,挣的钱都要上交,王乃云是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平时的生活支出都是由她经手,连贡付姐回娘家的买菜打酒钱,都得管王乃云要。 说实话,姚祺年极不赞同这种管家方式,但他后来发现,整个大圩村几户家家户户都这样,除非死了公婆的,媳妇才能接掌财政大权。 姚祺年愿意把工资上交,并不是因为他随大流认可了这管家方式,而是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家,一毛不拔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在姚四海两口子对他很好的情况下。 不过姚祺年不打算长期上交工资,以后视情况而定。 王乃云接了钱,喜上眉梢,又转问姚祺田:“田娃子,你们发工钱了没?” 闻言,姚祺田低头扒拉饭,含糊道:“还得过两天。” 其实工钱前几天就发了,只是被小两口藏了起来,还没商量好到底要拿出多少。 以前姚祺田很听话,挣多少就实打实的交多少,结婚之后,贡付姐的枕边风吹得还算有效,起码姚祺田知道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尤其是现在小两口有了娃,姚祺田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即将出生的奶娃身上。 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贡付姐看眼公婆,跟着表态:“等小弟结婚,咱们怎么也要帮忙的。” 总的来说,不交工钱的这个决定,几个小辈都没意见,只有王乃云不大痛快,但好在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私底下跟姚四海发发牢骚。 自打能光明正大的存私房钱之后,姚祺年发现这个家更和睦了,尤其是大嫂贡付姐,干活比以往更有劲头,对他和小妹也没话说,知道他要出远门,还给他做了双新棉鞋。 “小弟,身上钱够不够使?不够我再给你点。”贡付姐把新棉鞋给他:“穿脚上试试,不合脚还来得及改。” 姚祺年没客气,脱掉原先的破解放鞋,试了试,大小刚好。 “大嫂,我身上还有钱,你和大哥的钱先存着,等明年孩子生了,处处都得花钱。”姚祺年指指脚上的鞋:“鞋我要了,钱不能要。” 听他这么说,贡付姐没再勉强,转而道:“小弟,先前刘大娘给你提的闺女,昨天她又提了一回,我瞧她还挺想给你牵线...”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大嫂,回头再说吧。” 姚祺年话里不掩敷衍,即便要结婚,他也没打算二十来岁结。 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初八这天,林师傅又来了趟公社粮站。 “大兄弟,还去不去了?去了咱就走!” 姚祺年就等着他呢,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又去公社开了介绍信,当天下午坐上解放大卡,跟林师傅一块去往江北市。 江北市距泾河县其实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泾河,俗话说隔河隔千里,泾河县又没有像样的码头,必须从临县转,七拐八绕的,开了五个小时才到。 等到江北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师傅把解放大卡停在食品厂里,两人就近找了间招待所歇一晚。 转天一早,林师傅要去食品厂看着卸货,问姚祺年要不要一块去。 姚祺年摇头:“我随便转转,咱们下午还在招待所碰面。” 快过年了,林师傅惦记着给媳妇买件新衣裳,给几个娃买点吃的,听姚祺年这么说,爽快应下。 江北市不算大,煤炭渣子铺的街道,马路牙子上每隔几十米竖一根电线杆,街道两旁都是平房,远处的三层水泥楼已经算鹤立鸡群。 姚祺年在国营饭店吃完早饭,沿马路牙子漫无目的转悠,半天之后,总算发现了点异常。 赶着月初,粮油店门口排队买粮的居民竟然寥寥无几,去菜市的倒是不少。 街尾的菜市场,不少人推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车后座上绑着蛇皮口袋,鼓鼓囊囊一大袋。 姚祺年看了片刻,主动走向一个穿黑夹袄的中年男人,递了根烟,笑道:“叔,买大米呐。” 中年男人接过烟,应声道:“可不是,买点备着留过年,小兄弟,你也买啊?”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要买,就是粮票不够使,手里只有五斤细粮票,买了米就不够买面,买了面就别想再买米。” 说完,还为难的叹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吃人的嘴软,中年男人抽了他的烟,也好说话,干脆道:“我给你指个地儿,不要粮票。” 说着,中年男人指指菜市:“走到头,往右拐,巷子最里面那家就是卖大米的,两毛五一斤,比粮油店贵一毛,但不收粮票。” 6.资本积累 姚祺年在菜市巷尾找到粮店。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间不起眼的民居房会是粮食销售点。 眼下大门敞开着,姚祺年敲敲门,然后进去。 不大的院里,头发斑白的老太太在水管前淘米洗菜,瞧见姚祺年,她客气的招呼一声,笑道:“来买粮啊。” 姚祺年含糊不清唔了声,摸摸鼻,问道:“大娘,您家管事的在不在?” 老太太没多想,点头道:“在,在!” 说完,她扬声吆喝儿子:“小五,快出来,有人来咱家看粮!” 老太太话音才落,从屋里出来个面庞周正的男人,叫赵同五,约莫三十出头,瞧了眼姚祺年:“大兄弟,你想买啥?大米,富强粉,玉米面,红薯干,咱家都有。”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买大米。” 听他这么说,赵同五没打岔,领他进屋。 往里屋进,一连三间屋,堆放的全是麻袋,赵同五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姚祺年看:“大兄弟,你要多少斤?价钱好商量,我卖别人两毛五,绝对不会收你贵,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姚祺年没吱声,捞了把大米在手中摩挲,再扔回去,一手心的糙米灰。 “你这米不行,全是糙米粒。” 他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赵同五的肺管子,赵同五脸色差起来,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大兄弟,我这米糙,粮油店的比我还糙,嫌差啊,嫌差你去粮油店买!” 自打分地单干之后,农村日子就没以前那么难过了,起码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足够吃,倒是商品粮户,还在紧巴巴熬日子,粮票、肉票、糖油票都没取消,统销统治的大环境下,大家伙手里有闲钱都花不出去。 赶着年关,大家伙谁也不抠门,宁可多花几毛钱买黑市粮,也不想守着三五斤的细粮票扣扣索索过新年。 这样一来,黑市粮自然不愁卖。 赵同五越想越气,干脆把麻袋一绑,不卖了! 姚祺年还是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哥,和我家的米一比,你的米是不行。” 赵同五本来不想接烟,但架不住眼前的小伙子热情,勉强接过抽了起来,脸色也好了些:“你老家哪的?” 姚祺年道:“泾河县。” 赵同五一听,摆手道:“嗨,你们泾河县的大米都往大城市送,再不济也送到食品厂,哪能轮到我这种小作坊。” 姚祺年就等他这句话,立马道:“我给你送,价钱好商量。” 此时赵同五就是再傻,也回过味了,眼前的小伙子是要和他做买卖啊。 “多少钱一斤?” 听这话,姚祺年就知道有戏,在脑中迅速算了笔账。 公社粮站按八分钱一斤回收稻谷,而赵同五卖出去是两毛五一斤,中间有一毛七分钱的差价。 姚祺年必须要保证赵同五能挣到钱,还要让自己获利,那么一斤稻谷的定价只能在九分钱到两毛四分钱之间。 昨天在搭乘林师傅的解放大卡过来时,姚祺年向他打听过,从泾河县到江北市有两百公里的路程,一公里要消耗一点五升柴油,时下的柴油是两分五一升,两百公里路就要花掉七块五毛钱的柴油费。 再加上稻谷脱壳费,雇车费,起码还要花五到七块钱。 小算盘快速拨一遍之后,姚祺年给赵同五报了价:“一毛九。” 赵同五忍不住皱眉,似乎想压价。 姚祺年没给他机会,直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去公安局乱说,江北市也不止你一家私下买卖,我再去别处转转。” 要知道,投机倒把可是会坐牢的罪,只不过上头政策一变再变,南方不少沿海城市已经放宽了政策,所以胆大的还是在偷偷摸摸做买卖。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总有人拿命在赌。 “大兄弟,咱们好商量,我也没说不要呐!” 一根烟的功夫,赵同五也默默算过账了。 事实上,他的糙米还是以两毛一分钱的价从外省转来的,姚祺年给他开价一毛九,他已经算挣到,何况泾河县的大米成色可比糙米要好太多。 赵同五转转眼珠子,压低声道:“大兄弟,我有个要求,江北市你只供我一家,别家不能再供。” 姚祺年笑笑,也不客气:“那就两毛一斤。” 赵同五咬咬牙,拍案叫定:“成,两毛就两毛!年底之前,先给我转两千斤。” 空口白牙要两千斤大米,姚祺年可不会傻乎乎应下,而是让赵同五给他一百块定钱。 “剩下的三百块等米送来了再补齐。” 赵同五有些犹豫,害怕姚祺年是骗子,又点了根烟,干抽烟不说话。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姚祺年道:“过年之前,我会过来一趟,带你去我老家看看,你再交定钱也不晚。” 这话无疑打消了赵同五的顾虑,干脆道:“成,我家就在这儿,也不会跑,你随时过来!” 商定之后,姚祺年才从菜市出来,此时已经是下午,姚祺年没打岔,直接去往招待所。 等他赶到时,林师傅已经在等,见他两口空空,奇道:“大兄弟,什么都没买呐。” 姚祺年咳了声,避而不谈他去谈买卖的事,而是面带遗憾道:“想买的东西都要票。” 闻言,林师傅倒没再多问,两人开卡车赶回了泾河县,姚祺年在公社粮站下车,又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大圩村。 见他风尘仆仆赶回,一家子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年娃子,昨晚在哪睡的啊?” “在外吃没吃饱?” “没挨欺负吧?” 这一连串的关切,让姚祺年不知道该跟谁好好说。 还是姚四海解了围,把家里娘们全支开:“娃他妈,去给年娃子下碗面条,大姐,你去烧柴禾。芳芳,快写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少掺和。” 虽然姚四海平时不多言多语,但这个家还是他做主,王乃云肚里就是揣了百个疑问,也没再说话,顺道把大媳妇和小闺女全喊走。 等她们娘三个都散开了,姚四海才问:“年娃子,在外头怎么样?” 姚祺年没瞒着,把他在江北市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遍。 等他说完,姚四海跟姚祺田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姚四海才道:“年娃子,咱家现在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啊。” 旁的不说,他们想把稻谷转送出去,总得囤稻谷吧,光是第一步,就要不少本钱。 空手套白狼到底不现实。 这个问题姚祺年不是没想过,不过好在收稻谷的价不用给太高,他们卖给粮站是八分钱一斤,姚祺年打算以一毛钱的价回收。 赵同五要两千斤脱了壳的大米,姚祺年至少得回收两千两百斤稻谷,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的话,就要两百多块本钱。 “对方会先给一百块钱定金。”姚祺年道:“咱们只要再拿出一百多块的本钱,就能做成这笔买卖。” 听他这么说,姚四海和姚祺田都心动了起来。 姚四海没说话,进屋里片刻,等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破瓦罐,他的所有积蓄都在这破瓦罐里。 父子三人清点了遍,统共有五十五块。 姚祺年的十二块五还剩十一块。 加起来就是六十六块。 姚四海看向大儿子:“田娃子,你手里有多少?” 姚祺田突然脸红起来,磕磕巴巴道:“估、估计有三十多。” 在老两口眼皮子底下存这么多私房钱,姚祺田不敢看他爸,怕他爸骂他。 好在姚四海只是叹叹气,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姚祺年道:“年娃子,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借点。” 姚祺年应声,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些钱早晚会挣回来。 7.县城巧遇 贩卖稻谷是件影响家庭年收入的大事,姚祺年不认为他能肆意做决定,必须要得到家里人的认可和支持才行。 家庭和睦,一致对外,是发家的必备条件之一。 在初步定下贩卖稻谷之后,姚祺年又给他们算了笔细账,得出的结果是,转手两千斤稻谷会让他们多出一百多块钱的收入。 年关将至,基本没了农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毕竟一百多块钱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笔可观的收入。 全家人都干劲十足,就连姚祺田擅自把私房钱拿出来添做本钱,贡付姐也没发牢骚。 这期间,姚四海和姚祺田父子两赶牛车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如果有,他们就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 姚祺年也没闲着,他又跑了趟江北市,把赵同五带到大圩村,一来让赵同五确定他不是骗子,二来也让他看看回收稻谷的成色,取得起码的信任。 赶着中午,王乃云杀了一只大公鸡,大铁锅炖上,上蒸屉蒸大米饭,又炒了几个小菜,诚意十足。 赵同五吃得喷香。 泾河县的稻谷谷粒饱满,晶莹剔透,蒸出来的米饭软硬适中,口感香糯。 赵同五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大兄弟,过完年能不能再给我转两千斤?”生怕姚祺年之后不跟他做买卖,赵同五迫不及待追要货。 姚祺田喜上眉梢,立马就要同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姚祺年劫了话岔子:“过完年先看能不能收够两千斤,要是能,就给你送过去。” 赵同五没犹豫:“成,能收多少就给我送多少!” 当着赵同五的面,姚祺田没好说,等他离开后,姚祺田才皱眉道:“年娃子,他要多少咱们给多少呗,万一恼了他做不成买卖怎么办?” 姚祺年无奈笑:“大哥,话不能说太满。过完年新稻没下来,旧稻又被咱们收的差不多,上哪去给他再凑两千斤?” 听他这么一说,姚祺田黝黑的脸上泛红,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不过等新稻下来了,咱们指定能挣更多!” 姚四海也点头:“等明年新稻一下来,咱们立马就挨家挨户收。” 姚祺年跟他们看法不同,摇摇头:“咱们要回收不错,但不要马上卖,囤着,等价抬高了再说。” 囤货可以说是资本家的臭德行了,姚祺年在富贵圈子里长大,不会不清楚,当然也不会以为耻。 对于姚祺年的建议,姚四海有些困惑,不过也没反对,以前小儿子念高中那会儿,他倒是没发现小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人,现在不念书了,没想到一点也不比村里的小伙儿差。 至此,姚四海越发觉得念书重要,对小闺女的成绩也越来越上心。 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姚家人收购了两千多斤稻谷,也脱完了壳,随时能送去江北市,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必须要找辆卡车运输过去。 姚祺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师傅。 “爸,我要去趟县城,跟林师傅谈谈。”姚祺年从公账上支出十块钱,揣进兜里。 姚四海叮嘱道:“记得买包好烟带上,钱多带点。” 事实上家里也没多少钱了,姚四海还从同族亲戚手里借了五十块。 “钱够了。” 姚祺年打算先厚脸皮欠着林师傅的运输费,等稻谷送过去,另外的三百块拿到手了,再给他结账。 他也想要点脸,但没办法,他手里没钱。 公社有个小汽车站,每天有一班汽车去往县城,车票要五毛,舍得花钱坐车的人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骑自行车或者步行,运气好的说不准能在半道上拦到顺路的马车或拖拉机。 姚祺年还算幸运,路过公社卫生站时,宋医生正好赶马车出来。 别奇怪,这年头的乡镇医生身兼数职,抓药打针吊水做手术不说,还得定期去县城药房进药。 宋医生勒住马缰,热情的吆喝:“小兄弟,去哪儿?上来我带你!” 姚祺年求之不得,忙跳上架子车,又上道的递根烟给宋医生:“叔,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县城进药。”宋医生不抽烟,转问姚祺年:“你去干什么啊?” 姚祺年笑道:“去个朋友家办事。” 宋医生没多问,而是跟姚祺年唠起了家常,问他哪个村的,老子娘叫什么,多大了,结没结婚。 这些没什么好瞒的,姚祺年照实说。 结果宋医生在知道他是大圩村姚四海的儿子之后,微变了脸,没了刚才的热络劲儿,这让姚祺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招惹这位叔吧? 一路无话到县城。 泾河县不大,紧挨着泾河,从河坝上下去就是主城区了,低矮的平房,逼仄的马路,一条东西走向的煤炭渣子路贯穿整个县城,沿路老革委会、县委、公安局、医院都在这条主干道上。 姚祺年在县贸易经理部的大门口下车,宋医生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道:“小伙子,你什么时候走?我大概下午两点会从这路过,想搭车就等着。” “哎,谢谢叔!” 他话音才落,就吃了一鼻子灰,宋医生已经赶马车走远。 姚祺年摸摸鼻,愈发摸不着头脑。 好在他不是个纠结的人,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去贸易部门卫登记,进去找林师傅。 林师傅是县贸易经理部汽车队的司机,平时负责按上头指令调运货物,卡车也是汽车队的,所以当姚祺年提出让他帮忙送车货去江北时,林师傅很是作难。 “大兄弟,不是我不帮,而是不能帮,上头要是知道了,得处分我呐!” 姚祺年并没知难而退,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林师傅必须拿下,以后送货还得靠他。 “林哥,你想办法帮我走一趟,柴油费我出,另外给你七块钱运输费。” 林师傅一愣。 他开一个月的车,工资才三十六块,送一趟货就给七块啊...这可是笔不小的外块。 姚祺年再接再厉:“吃喝住都是我的。” “你私下跑一趟,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 “以后还得找你帮忙。” 林师傅心动了,琢磨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候?” 姚祺年也低了声:“明天后天都行,看你安排。“ 林师傅想了想:“明天我先去送趟货,等送完货我直接去你家,大概在晚上八.九点到,你们在家等着,上了货,我连夜送去江北。” 解决了送货的事,姚祺年不由松口气,中午要做东请林师傅吃饭。 哪知林师傅却道:“你大老远来县城,哪能让你请,走,去咱们食堂,我请客!” 姚祺年没推辞,笑道:“行,以后再去公社粮站,你的饭我包了!” 食堂吃过饭,姚祺年问了时间,已经快到一点,他没耽搁,按说定的时间在贸易部大门口等宋医生。 没多时,宋医生赶马车过来了,车辕上还坐了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仔细看跟宋医生有几分相似。 马车在他跟前停下,姚祺年跳上车,照例跟宋医生打声招呼,又朝圆脸姑娘点点头,冲她笑笑。 圆脸姑娘脸一红,也冲他笑,露出两个酒窝,很讨喜。 宋医生突然重咳了两声,斜眼扫过姚祺年,脸有点臭。 “坐好了。” 宋医生一甩马鞭,前头的老伙计猛然加速,姚祺年没防备,差不点摔成狗吃.屎,立马老实了,安安分分的坐在架子车尾,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前面的父女两,时不时说说话,说得还不是本地方言,听着像是苏州一带的话。 姚祺年隐约能听懂几句。 宋医生,外来户,教书的闺女... 快到公社时,姚祺年总算明白宋医生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了,感情他拒掉的相亲对象,就是眼前这姑娘。 这就尴尬了... 到卫生站门口,姚祺年跳下马车,咳了声道:“叔,谢了啊。” 宋医生不太想搭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看着挺讨喜的小伙,自打知道他拒了自家闺女之后,就看这兔崽子不顺眼了。 马车上的宋明好转转眼珠子,瞧瞧她爸,又瞧瞧姚祺年,反倒大方的冲姚祺年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反正顺路。” 其实在县城那会儿,宋明好就一眼认出了姚祺年,也知道姚祺年不愿意跟她相亲的事。 当初刘大娘给他们介绍对象之前,特意带她偷看过姚祺年,意思是她看顺眼了再介绍,看不顺眼就不提。 哪个姑娘不爱俏,姚祺年浓眉高鼻,长得自然没话说,宋明好一眼就看中了,尽管不太好意思,还是跟刘大娘说可以。 之后才有了刘大娘去姚家说媒的事。 哪知道对方不愿意,见都没见。 就因为这事,宋医生就惦记上了姚四海家的小子,他记性好,还爱记仇,眼下看姚祺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等进了卫生站,宋医生忍不住碎念:“兔崽子,瞧不上我闺女,我看他以后找什么媳妇,最好是找头老母猪!” 宋明好:“......” 宋医生又不放心的叮嘱:“闺女,以后咱碰见了,不许冲他笑,能不搭话就不搭话,知不知道?” 8.小挣一笔 姚祺年赶到家时已经天黑,一家人都还没吃饭,在等他回来。 “年娃子,事办成了没有?” 他才进家,王乃云就迫不及待的问。 “成了。”姚祺年渴的不行,刚想去大水缸里舀水喝,姚祺芳就给他端了碗热米茶。 姚祺年冲幺妹咧嘴一笑,挠挠她脑袋:“快,再给哥搬张凳子,哥快累死了。” 姚祺芳哎了声,蹬蹬跑去堂屋搬小马扎。 冬天天冷,一家子挤在厨房将就吃晚饭,一屋子的唏哩呼噜声。 姚四海问道:“林师傅什么时候过来?” “估计明晚或后晚。”姚祺年道:“这两天晚上咱们都别出去串门了,林师傅的车不能停太久。” 姚四海明白,林师傅这是做私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搞不好工作都会丢掉。 “对了,今天大队书记来过,通知过完年要安排人去建码头,一天三毛钱。”姚四海又道。 “三毛钱?”姚祺田皱眉道:“太少了,我去修铁路一天还五毛钱呢,能不去吗?” 姚祺年也觉得少了,跟着问:“在哪建的码头?” 姚四海喝了口酒,说道:“码头要建在王郢生产队,每家每户必须要去个男人,如果不是强制性,谁想去呐!” 王郢生产队就是王乃云的娘家,姚祺年听过这地方,村子就在泾河沿岸,发洪水时经常被淹。 “河对岸是哪?”姚祺年问。 姚四海摇摇头:“具体是哪个庄子,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江北的地盘了。” 闻言,姚祺年没再问,心里想的是,如果码头建好,必然会有往来渡轮,要真这样,以后再去江北市,就会缩短约莫一半的路程,运输费也会随之降低,甚至他们可以开拖拉机自己送过去。 这样一想,建码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过完年我去修码头,年娃子,你跟田娃子在家看着收稻谷。”姚四海安排道:“还有地里庄稼也不能丢,娃他妈,你跟大姐多操心操心。” 大家伙都没意见。 转天晚上,林师傅按时把卡车开了过来,他没进村庄里,而是停在通往公社的主干道上,然后步行到姚家喊人。 父子三个哪也没去,姚四海早早把架子车套在了水牛身上,见林师傅找过来,几人摸黑把地窖里的脱了壳的大米搬上牛车,来回四趟,才把所有大米装上卡车。 当夜,姚祺年没在家,而是坐了林师傅的卡车,跟他一块去江北市,一来是以防路上出事,二来是去要账。 他们夜里十点多出发,凌晨三点多到江北市,林师傅把卡车停靠在路边,两人在驾驶楼里将就睡到早上,等八点多姚祺年才联系上赵同五卸货。 赵同五还算讲诚信,早早把钱准备好,前脚卸货,后脚就数钱给了姚祺年。 整整三百块。 “大兄弟,过完年一定再想办法给我转两千斤啊!” 过年前后正是居民购买力最强的时候,赵同五就指着这段时间挣钱呢。 姚祺年见他给钱爽快,自然也有跟他长期合作的打算,诚心实意道:“行,我尽量给你转。” 交完货,拿到钱,姚祺年没耽搁,回程路上又数七块钱给林师傅,加上先前六块五的柴油钱,在运输费上一共花了十三块五。 林师傅喜滋滋的接过钱,喟叹道:“大兄弟,你胆儿可真够肥,一般人哪敢干啊!” 姚祺年忙谦虚道:“没办法,穷得快吃不上饭,总得想法子谋生。” 话虽如此,林师傅还是觉得他脑子活络,哪像自己,一个月就三十多块钱,活还一点没少干。 林师傅愈发觉得在贸易经理部给公家开车没意思。 “大兄弟,下回再送货,还来找我啊。”林师傅尝到了甜头,不由主动跟姚祺年套近乎。 姚祺年笑道:“行,过完年估计还有一车货,等弄好了我去找你。” 两人一路天南海北的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泾河县,林师傅要去别的地拉货,不顺路,没法把姚祺年送到大圩村,只能放他在县城。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已经错过回公社的汽车,如果留在县城过夜,还要有介绍信,没办法,姚祺年只能走回去,边走边打探有没有顺路车。 结果一直没有... 姚祺年累得跟狗一样,还得坚持走,心里琢磨着,等手里再宽裕点,该买辆自行车代步了,他以后出门的次数只会更多,总不能次次靠走。 正出神的想着,身后冷不丁响起自行车打铃声,姚祺年往旁边让路,回头瞧了眼。 双方具是一愣。 宋明好下意识停了自行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祺年先打了招呼,朝她笑笑:“在县城办事啊。” 宋明好点头,微红着脸,老实道:“去印刷厂下单子,给明年入学的新生印书。” 自行车也是借校长的。 姚祺年嗯了声,视线落在她空荡荡的车后座上,想坐... 约莫是察觉到他意图,宋明好忙道:“还有几里路就到公社了。” 言下之意,你再坚持一下,我就不带你了。 姚祺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明好总觉得他眼神有点幽怨,像被饿了几天的土狗,光给看不给吃。 “那个,我、我先走了啊。”宋明好忙推快自行车,一个助跑,跳上去,脚蹬得飞快。 主席同志啊,不是她不学习雷锋,发扬助人为乐精神,而是助人为乐的对象有问题,她不好意思啊! 一米多高的二八大永久,被宋明好蹬得虎虎生风,哪知没走多远,悲剧的掉链了... 姚祺年慢吞吞的挪步过去,走到她跟前:“掉链了?” 宋明好郁郁的嗯了声,自己拿根小树棍把链条往齿轮上对。 一下,两下,三下...没一下对上。 姚祺年两手背后看了会儿,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把她挤开:“我来。” 不得不说,有些事男人天生在行,姚祺年虽然没上过自行车链条,但架不住他脑子好,一手倒转脚蹬,一手对链条,没两下就对上了。 “同志,谢谢啊。”宋明好拍拍手上的灰,想走。 哪知她刚骑上车,姚祺年一屁股就坐上了后座,拖着两条长腿,舒服到叹气。 有车坐真好... 宋明好:“......” “快走啊。”姚祺年快活的在后面催。 可怜宋明好,哼哧哼哧的在前骑,小脸累得通红,还不知道怎么把人撵下去。 要怪就怪她太老实了! 好在姚祺年知道把握个度,快进公社时,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冲宋明好摆摆手,咧嘴笑道:“谢了啊。” 眼见宋明好气呼呼走远,姚祺年扯扯嘴角,脚步轻快的往家走。 因为有宋明好载他一截,他到家时还不算晚,姚四海跟王乃云也才从田里回来。 等姚祺田也回来,一家子坐到一块之后,姚祺年才把三百块拿出来。 大到十块,小到一分,加起来厚厚一捆。 “这么多钱呐。”姚祺芳原本在一旁写作业的,忍不住伸长脑袋看,一脸惊讶。 姚祺年把她脑袋按回去:“没你的事,好好看书。” 姚祺芳吐吐舌,虽然趴回凳子上了,可还是竖耳朵听大人们讲话。 “加上先前的一百块定钱,咱们挣四百块了!”王乃云也不敢相信。 贡付姐笑:“妈,还得去掉本钱呢。” 姚祺年点头,算盘推到一边,直接给他们算笔账:“赵同五前后加起来给咱们四百,咱们收稻谷花掉两百一,找人脱壳花十块,运输费十三块五,加上买秤五块,还有其他零碎花销,应该净挣一百六。” 要知道,从他们回收稻谷到送货拿钱,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用掉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内挣的钱比以往一整年挣的还多,他们能不激动么! 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祭灶了,吃过晚饭,王乃云没睡觉,忙活着揉面包饺子。 刘大娘过来串门,瞧见王乃云一脸喜色,打探道:“田娃他妈,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 “快过年了,能不高兴吗?” 王乃云记得她男人叮嘱的,谁也不准把家里的事说出去,尽管有邻居奇怪他们收稻谷干什么,但姚家人死守秘密,任由左邻右舍瞎猜。 不过谁家能没点秘密,大家伙奇怪归奇怪,倒也没人深咎。 “以前过年咋没见你这么高兴?”刘大娘嘀咕。 王乃云就笑,不说话。 刘大娘转看眼在院子里跟邻居说话的姚祺年,又道:“年娃到今年二十一了吧,你和年娃他爸都不急啊?” 9.吃黑蚂蚁 不论何时,大龄剩男都会成为全家操心对象,尽管姚祺年不认为他是剩男。 二十一就是剩男,那三四十算什么,直接该拖去火葬场么。 可惜在大圩村乃至泾河县,他这个年龄的农村娃就是剩男。 在刘大娘又一次的提醒之后,王乃云为小儿子的婚事操心上了,不断托人打探适龄姑娘,正好又是过年期间,妇女婆子们都很闲,还特别热情,三五不时的过来骚.扰姚祺年,整得他上火。 不管谁来给他说对象,都是各种理由搪塞。 一来二去,姚四海也跟着上火了。 他倒不是气儿子挑剔,而是怀疑儿子有问题,特意寻了个机会,委婉的对儿子道:“年娃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我让你妈整点黑蚂蚁给你吃怎么样?” 姚祺年起初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跟被戳到肺管子似的,差不点要脱了裤子给他爸看。 他很好,没问题! 姚四海见儿子僵着脸,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由紧张起来:“年娃子,这事不丢脸,你还年轻,能治好,咱明天就去大医院让医生给好好瞧瞧,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怀疑人生了。” “......” 姚祺年颇有几分无力,摆手道:“不用,我可以。” “真的?” “真的!” 闻言,姚四海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下秒,他又语重心长道:“这找婆娘过日子啊,不能太挑,早点结婚才好,我跟你妈还能给你们带带娃。” 这话太熟悉了,姚祺年挖挖耳朵,忍不住道:“现在结婚太早了,爸,如果我结婚,你打算在哪儿给我结?房子够住吗?” 姚四海一愣,没吱声。 是不够住,虽说家里有四间瓦房,但其中一间被用作仓库,堆放平时吃的粮食蔬菜还有农具,另外三间,一间姚祺田两口子住,一间姚四海老两口住,还剩一间铺了两张床,一半给姚祺年,一半给姚祺芳。 在姚祺年的强烈要求下,兄妹两的床中间被麻袋帘隔开。 “我让你妈把仓库收拾出一块地方,让芳芳先睡那。”姚四海道。 姚祺年叹口气,决定给姚四海下剂猛药:“以后呢?大嫂就要生了,之后还会有二宝三宝,我再结婚,再生娃,都往哪安置?熬浆糊黏墙上?”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眉头拧成疙瘩。 姚祺年见有戏,继续下药:“我结婚不是急事,还是先让家里日子过好,等过好了,不愁娶不上媳妇。” 这下姚四海彻底松动了。 农村家家户户之所以这么着急娶儿媳妇进门,一来为了繁衍后代,二来为干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出挑的媳妇被人挑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眼界不高,可选性也不大。 儿子念过书,又是个有主意的,以后是不怕找不到媳妇! 姚四海自己琢磨一番,倒也想通了,从这以后,王乃云再碎叨,不用姚祺年开口,也会被姚四海怼回去。 好在年后接连两件喜事,让王乃云分了心,无暇再顾忌姚祺年。 一件事是姚祺芳考上了公社中学,过完元宵就得去公社中学念书了,如果再争气点,以后考上中专,就能稳吃公家饭! 还有一件事是贡付姐生了个胖小子,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恨不得一天到晚围着孙子转。 有了下一代之后,姚家人更加干劲十足。 白日里,姚祺年负责公社以南的方向,姚祺田负责北边的方向,兄弟两挨家挨户打探,问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 眼下新稻谷没下来,旧稻谷早就被送去粮站卖掉,此时就算有人要卖,最多也就卖几十斤,兄弟两不歇气的跑了将近一个月,才收购两千斤稻谷。 送去碾米房脱壳之后,姚祺年没打岔,立马联系林师傅送货去江北市。 眼见晶莹剔透的大米进了自家粮仓,赵同五笑得露牙花子,不仅爽快数钱给姚祺年,还向他透露道:“大兄弟,你送来的大米,我卖到两毛八一斤了!” 就这样了,照样卖断货。 毕竟比起掉粉渣的糙米粒,大家伙宁可多花几分钱买成色好的大米。 “再有三四个月,你们新稻要下来了吧?”赵同五搓搓手,笑道:“大兄弟,再给我转个五六千斤成不?” 新稻下来之后,别说转五六千斤,就是转一万斤都不是难事。 姚祺年应下,但有个要求:“以后的运输费由你出。” 赵同五先没说话,默默盘算一番之后才道:“成,你找车,钱我给!” 虽说每趟的运输费不算太多,姚家人能付的起,但以后送次数多了,总的运输费就会上去。 一趟十几块,十趟就是一百几十块。 这么一算,姚四海就觉得肉痛了,感慨道:“还是年娃子想得远,小钱积多了可不就成了大钱。” 姚祺年笑,趁着家里人都在,又把账算了遍。 送完这趟货之后,他们净挣一百七十多块,加上前一车货的纯利润,目前有三百多块的积蓄。 但是这点钱远不够囤货。 “爸,咱家上半年的稻谷能收多少斤?”姚祺年问。 “估计要比去年多点,一亩田大概能收八百斤。” 对于有经验的庄稼汉来说,凭借稻穗饱满程度来估算亩产量是他们的一大本领。 姚家有十亩水田,一亩地八百斤,十亩地就是八千斤,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再留足自家吃的,大概还能剩四千斤。 这时,只要再收两千斤,就能给赵同五送货。 加上以后他们不用再支付运输费,这样一来,六千斤稻谷的纯利润至少会有一千块。 加上现有的三百多,就是一千三百多的本钱。 再按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一千三百多能回收一万多斤稻谷,等囤到淡季,抬高价转卖出去,挣的绝对比现在多。 对于姚祺年的计划,家里没人反对。 事实上,在第一车稻谷挣钱之后,姚祺年在家说话就有了威信力,现在又连续尝到甜头,全家人更是对他活络的脑子佩服不已。 其实姚祺年原本想去信用社做贷款,把买卖做大。要知道,囤货越多就越容易控制市场,对自己就越是有利,只不过现在政策还不明朗,姚祺年也不敢贸然行动,何况他们基础薄弱,一旦遭到打击,很难再翻身。 综合评估之后,姚祺年还是选择稳扎稳打,先干一笔小的试试水再说。 天气渐暖和起来,田里的水稻也开始泛黄,进入四月份之后,姚四海就不再去王郢生产队修建码头了,码头的工程也搁置了下来,毕竟对于庄稼人来说,农忙才是要紧事。 这期间姚家人开始做准备工作,磨镰刀、编麻袋、清理地窖、碾压打谷场、买下季度的种子化肥... 姚祺年没再参与进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来他要去趟县城联系林师傅,二来他打算去省城看看。 虽然姚祺年跟赵同五约定好,江北市除了他家,不再向别家供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往别的城市送货。 临江省的省城也在泾河县以北,周围农村以产小麦为主,几乎不种植水稻,姚祺年想去找机会,发展更多合作伙伴。 10.再遇明好 在决定要去省城之后,姚祺年先去了趟粮站,按十斤粮兑九斤票的兑换比例,换了十五斤粮票。 之后他又去了趟公社卫生站。 七斤这两天有些拉肚子,大嫂托他给七斤拿点药。 七斤是姚家的宝贝疙瘩,因为生下来有七斤重,干脆就取名叫七斤。 好巧不巧,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道:“叔,我侄儿有点拉肚子,麻烦你给开点药。” 顿了顿,他又补充:“三个月的奶娃。” 宋医生虽然不待见眼前的兔崽子,但还算尽责,给开了药不说,还提醒道:“娃拉稀跟妈有关系,当妈的要忌口,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东西。” 姚祺年点点头:“好,回去我跟大嫂说说。” 说完,便要走。 哪知却被宋医生喊住。 “叔?还有事?” 宋医生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的问:“小伙子,该结婚了吧?” 姚祺年不明所以,实话道:“还没有。” 他话音才落,宋医生就笑了起来,笑里带了那么点嘚瑟、炫耀,还有些许同情。 “还没找着对象呐,我闺女都找着了。” “......” 姚祺年想笑,忙正了脸,嘴里恭维道:“那是好事啊,叔,说不准您明年就能当外公了。” 其实心里是这么想的:屁大点丫头就想着早恋结婚,以后可是容易流产早产胎儿畸形,不知道啊!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也不管这句话形容的恰不恰当,就搁心里把人给吐槽了遍,还暗戳戳的决定,以后他要是有闺女了,肯定不能让这么早结婚。 其实他哪知道,宋明好到这年已经二十岁了,就是脸圆乎点,看着像没成年。 再者,人家都毕业工作了,还不兴相亲结婚啊。 念曹操,曹操到,姚祺年拿了药,才出卫生站,就和宋明好迎面碰上了。 见她拿着介绍信,姚祺年顺口问了句:“出远门啊。” 宋明好点点头:“要去省城学习。” 跟代课老师不同,她是毕业之后正儿八经分配过来的,学校拿她做重点培养对象,打算暑假送她去省城的师范学校学习,这次是去报道。 姚祺年倒没多问,丢下一句“走了”,健步如飞离开。 再见到宋明好时,是在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的火车站,宋明好穿着碎花衬衫,军绿色的劳动布裤,两根麻花辫用红绳土里土气的绑着,这会儿正趴在售票口买票。 姚祺年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他妈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中,姚祺年就吓了一跳。 什么破比喻啊! 默不作声的排在宋明好身后,姚祺年眼见她买好车票,单手拎起脚边的布口袋,头也不回的往候车棚走。 “......” “哎哎...”姚祺年喊她:“小宋同志。” 宋明好总算回了头,瞧见是他,很高兴的样子,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布口袋折回来:“你去哪儿?也去省城?” 姚祺年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递给她看:“去省城。” 宋明好扫一眼车票,更高兴了:“真巧,我们座位连号呢。” 姚祺年没吱声,心道:可不是,又他妈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你拎的什么?”姚祺年指指她的布口袋:“这么大一袋。” 宋明好道:“大米,这趟去省城,顺道给我外婆家送点。” 姚祺年没忍住,啧了声。 凭他这段时间收稻谷积累的经验来看,这袋大米少说有五六十斤,可以说是相当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 “我帮你拎。”姚祺年打算发扬一回雷锋精神,从宋明好手中接过布口袋。 宋明好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重了?” 是真重啊... 但还要面带微笑的坚持下去。 两人一块往候车棚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吃力,宋明好放慢脚步等着,嘴里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拎回布口袋,很快走出老远。 姚祺年咽咽口水。 对上他惊讶的眼神,宋明好红了脸:“我、我力气还挺大...” 尽管她爸再三叮嘱,姑娘家一定要柔弱,不柔弱也要装柔弱,但没办法,宋明好就是这么实在,尽管她长了张小姑娘的脸,但架不住有颗汉子心。 “小宋同志。”姚祺年拍拍她肩。 “干什么?”宋明好扭头看他。 姚祺年递上自己的布口袋,里面装的也是大米,不过只有几斤,带去省城是为了让米老板看成色。 “一块拎了吧。” 宋明好:“......” 太欺负人了! 尽管宋明好在心里鄙视,但还是接过一块拎了... 姚祺年瞬间一身轻松,冲她咧嘴笑:“哎,你平时是不是都特别好欺负?” 宋明好扭开头,没搭理他。 她发扬雷锋精神不行么! 通往省城的火车在下午两点,要隔两天才有一趟,还特别的慢,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愣是哐当了八.九个小时。 抵达省城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两人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招待所住下。 “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住宿呐,你两什么关系?” 服务员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带着审视。 姚祺年淡定道:“同乡,两间房。” 说话间,交给服务员两块钱,把宋明好的房费一块给了。 当着服务员的面,宋明好没跟他争,等把行李送到房间之后,才把房钱还给姚祺年,并且固执的让他收下。 “我有钱,真不用你给。” 看出这姑娘心眼实,姚祺年挑挑眉,倒没坚持,收下她钱,叮嘱道:“进屋插上门栓,有事喊我。” 宋明好应声,立马觉得给他拎一路的大米值了。 一夜无话,转天早,两人一块吃了早饭,之后才分开,宋明好要去师范学校,姚祺年打算去菜市,两人说好后天在火车站碰面。 姚祺年沿马路牙子往南走,在他看来,临江省的省城也不是什么繁华地,连公交站牌都没有,就是马路比泾河县宽敞了些,行人多了些,不过穿着打扮要比县城居民更前卫,色彩也更鲜艳。 一路打听去菜市,眼下是八.九点钟,正是上班的时候,菜市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在转悠。 其实现在的菜市就是前几年的黑市,只不过政策放宽了,个体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蔬菜摊、鱼肉摊、油坊、米面店...相较之下,原先的副食品店倒是显得清冷。 在不大的菜市里转一圈,姚祺年找到两间米面店,挨个打听了一番。 无不意外,这两间店主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一家是从外省转运过来,另一家卖的也是泾河县大米,他们都不打算跟姚祺年合作。 毕竟如果合作伙伴稳定,谁也不想大费周章的折腾。 就像赵同五,跟姚祺年混熟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改要别人的大米。 对于这种结果,姚祺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没有丧气,转去别的地方打探。 整个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姚祺年在外跑了一天,没跑到一点头绪,天擦黑时只好找间招待所先住下。 招待所临近师范学校,两层的水泥楼,一楼有洗澡堂,姚祺年花五分钱买了张澡票,进去好好泡了个澡。 正靠在水泥台子边打盹时,有人拍了拍他肩。 “小兄弟,方便给我搓个背不?” 姚祺年:“......” 男人有四十来岁,肥胖的身躯在一帮干瘦男人中很是显眼,这年头,能吃胖的可不多。 姚祺年接过男人递来的丝瓜瓤,边给他搓背边道:“叔,您是掂大勺的还是卖猪肉的?” 男人嘿嘿笑:“我是掂大勺的,小兄弟,你眼力可真好!” 姚祺年心道,除了这两种职业,他想不出还有别的职业能有这么多油水。 “您是哪个灶上的师傅?” “就旁边,师范学校的。” 话题起了头,两人不觉就聊开了,大灶师傅姓刘,在师范学校干了有十来年,食堂这块他是一把手。 要知道,这时期的大灶师傅可有本事了,公家给学生拨的补助,有一半都拨到了食堂,大灶师傅有绝对的财政支配权。 交谈间,姚祺年没瞒着,直说他来省城的目的。 “小兄弟,你转的大米多少钱一斤呐?”刘师傅问。 姚祺年递他根烟,先没回答,反而问道:“您平常买是多少钱一斤?” 刘师傅道:“一毛七分钱。” 眼下有个怪现象,每年公社粮站从庄稼汉手里回收粮食时,是按照稻谷八分,小麦八分,玉米六分、红薯五分、高粱三分的价回收。 但转卖给商品粮户时,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通常每个月限量提供给商品粮户二十七斤到四十六斤粮食不等,其中细粮有两到六斤,大米和白面就属于细粮范畴,大米卖到一毛七分钱,白面则是一毛六分钱。 姚祺年猜想,这中间的差价,是不是被公家拿去养护部队了。 “刘师傅,您要是从我这买,我卖您一毛六,运输费我出。” 11.相亲对象 这次姚祺年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刚才交谈时,姚祺年特意向刘师傅打探过。在恢复高考之后,师范学校的学生量比以前多了五倍,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里,绝大多数吃食堂。 食堂每周至少会有两天提供大米饭,人均三两,一千人会消耗掉三百斤大米饭。 通常一斤米能煮两斤饭,那么一千口人一天就能消耗掉一百五十斤大米,一周起码三百斤,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斤,整学期下来,至少要六千斤。 一斤大米,姚祺年能从中获取六分钱差价,半年三百六十块,一年就是七百多,刨除运输费和脱壳费,也会净挣至少六百块。 何况他不会只跟师范学校合作。 在快速算清这笔账之后,姚祺年压低了声道:“您从粮站买是一毛七一斤,我按一毛六转给您,您还能得点好处。” 刘师傅一愣。 是啊,上头拨钱下来,他采办,报价多少是多少,上头又不管他到底从哪买粮。 要是从小兄弟这买,他好歹还能捞一分钱的差价,一年起码能捞一百多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块啊! 刘师傅也不是个傻的,衡量一番之后,低声道:“成,你什么时候能送货过来?” 姚祺年道:“至少等新稻下来以后,先送你两千斤怎么样?” 两千斤怎么也够吃一个多月了,刘师傅道:“成,你尽快给我送,我别的地儿也不会去,就在食堂,你到了提我名就成!” 为保险起见,之后两人又用烟盒立了个简单的协议,刘师傅又把他具体地址留给了姚祺年。 此时姚祺年一身轻松,回房后,几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姚祺年在附近早点铺吃过早饭,一路打听,去了趟书店。 别奇怪,作为无良资本家的后代,姚祺年深谙“顺政者昌,逆政者亡”的道理,他想在这里很好的活下来,怎么能不摸清政策法规呢? 姚祺年从书店里买了一本法律方面的书,又买了一份地图,以及农业运输等方面的杂书,零零碎碎,统共花了八块五毛钱。 其实他最想买的是报纸期刊,尤其是期刊,最能反映最新政策走向,可惜他没有工作证,没法买。 最近一趟回泾河县的火车在凌晨两点多,在省城晃荡到天黑下来,姚祺年才不紧不慢的去火车站。 宋明好已经到了,在不大的候车棚里坐着吃馒头,小脸一鼓一鼓的,让姚祺年瞬间想到仓鼠。 “你来了啊。”宋明好往一旁挪位子,然后从身旁的小篾篮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姚祺年:“这个给你吃,是糖馒头,我外婆蒸的。” 馒头被笼布包裹,还热着,姚祺年确实饿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宋明好又递给他个咸鸭蛋。 两人吃得喷香。 吃饱喝足,姚祺年问她:“你有工作证不?” 宋明好点头:“有,怎么了?” “借我使使。”姚祺年道:“买报纸。” 宋明好几乎没犹豫,爽快应好:“行,我也不怎么看报,你想用就拿去用吧,不过只能在咱们泾河县用,省城买不了。” “这位同志,你真是相当的实在啊。”姚祺年冲她咧嘴笑,忍不住打趣她。 宋明好微红了脸。 见她不好意思,姚祺年没再打趣,一张长条凳,两人各坐一边,熬到夜里两点多,火车才进站,姚祺年拍拍已经睡着的宋明好,低声道:“别睡了,上火车再睡。” 宋明好揉揉眼,大概是睡迷糊了,模样有点呆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精打采的跟在姚祺年身后上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 这么一折腾,姚祺年一时半会倒睡不着了,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车厢里黑乎乎的啥也没看到,就只看到离他最近的宋明好。 皮肤真白啊... 还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呢,人设可真好。 迷迷糊糊打盹到天亮,火车抵达市区时,已经天光大亮,市区没有回乡的汽车,他们只能靠走。 宋明好在前健步如飞,姚祺年气喘吁吁跟在后,才出了城,就见宋明好走走停停,不断的催:“快点,你太慢了。” 姚祺年不逞能:“你行你行,你脚上踩风火轮,反正我是不行了。” 说完,干脆坐路边休息起来。 宋明好都想丢下他先走了,照这速度,他们天黑都赶不回去。 正打算叛变时,赶巧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他们身旁路过,姚祺年忙拦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回他们公社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庄稼汉跟他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很是健谈,姚祺年问他拖拉机多少钱买的。 “你说我这拖拉机啊,分地单干从生产队买回来的,折旧之后九百六,要是新的,起码得一千五。” 其实姚祺年有打算买辆拖拉机,一来马上新稻下来,无论是碾压打谷场还是拉运稻谷,他们自己用着方便。 二来家里的水牛负重有限,一次最多只能驮运五六百斤稻谷,这次他要回收的稻谷量比较大,一头水牛来来回回太麻烦。 可他目前手里只有三百多块现钱,远不够买辆拖拉机。 “大兄弟,你想买拖拉机呐。”小伙子大声问。 姚祺年应声道:“是要买,就是手里现钱不够。” “你看我这辆拖拉机怎么样?”小伙子道:“我打算卖了,你要是看行,随时过来买,我就住王郢生产队,你跟人打听东子,一准能找到我。” 姚祺年好奇道:“好好的,你卖了干什么?” 小伙子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王郢村不是在修码头吗?等修好了一准得通船,我一表叔有门道,包了艘货轮,我打算跟他一块干,这不得要本钱吗,先把拖拉机卖了凑钱。” 姚祺年明白了,应道:“行,我要是买,就去和你商量价。” 有拖拉机代步就是快,到公社时,还不到晌午,叫东子的小伙儿把他们放在公社粮站,下拖拉机前,姚祺年扔了包香烟给东子。 “回去?”姚祺年看眼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宋明好。 头上再插根稻草,就能拿去卖了。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的三七分被吹成了鸡窝头,实在有损美男形象。 不过此时两人心思都没放在衣着样貌上,都想着快些回家,坐一路的拖拉机,快把人累坏了。 别以为坐拖拉机很爽,时下的路可不比几十年后的高速公路,就是土坷垃路,坑洼不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更是颠簸,这会儿两人的腿已经被颠麻了。 正打算各自回家时,有人喊了声宋明好。 两人齐回头,见是马连成,一身仿军装,推着自行车从粮站出来,脸上带着笑,仔细看还有点羞涩。 宋明好其实想装没听见,但马连成已经推车走到她旁边。 “大年,你也在啊。” 马连成看看姚祺年,又看看宋明好,见他两都是一副外出归来的架势,问道:“你们半路碰上的?小好,你也认识大年?” 姚祺年嗯了声,大概猜到马连成跟宋明好什么关系了。 其实宋明好跟马连成只见过一面,也是刘大娘给介绍的,姚祺年去卫生站拿药那会儿,他们刚见过面,要怪就怪宋明好她爸太迫不及待显摆了,整得她好像跟马连成相处很久一样。 马连成相中宋明好,有意跟她处对象,言语间自然就热络起来。 姚祺年瞧眼站一块差不多高的两人,觉得自己跟竹竿似的杵在这没意思,冲两人点点头,然后离开。 宋明好喊住他:“哎...工作证你要不要了?” 她实在不喜欢马连成,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 “要。”姚祺年又折身回来。 宋明好道:“等着,我回家拿。” 话音才落,逃似的往家奔,留下姚祺年和马连成大眼瞪小眼。 “小好是我对象。”马连成介绍道。 “哦。”有对象了不起呐。 不多时,宋明好折回来,见马连成已经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用完记得还我。”她把工作证递给姚祺年,叮嘱道。 “谢了啊。” 姚祺年冲她咧嘴笑,本来想问问她跟马连成的事,不过又想着跟她不是很熟,问了有些冒昧,干脆就没问。 他离家的这两天,家里日子如常。 知道他今天回来,王乃云特地多烧了碗饭,又把昨天煮的草鱼汤盛一碗端给他。 “年娃子,还买了这么多东西呐!” 姚祺年大口吃饭,含糊道:“给七斤买了罐乐口福,还有芳芳的,都是书笔。” 闻言,姚祺芳嘴甜道:“二哥你最好了。” 贡付姐也高兴,给小叔又添了碗饭,问道:“去省城找到头绪没有?” 姚祺年唔了声,等吃得差不多了,才跟家里人说这趟去省城的情况。 “等新稻下来,刘师傅说先要两千斤。” 姚四海接话道:“加上赵师傅要的六千斤,咱们得凑八千多斤才行啊,这八千多斤稻谷光是脱壳都是件麻烦事。” 牛车一趟只能驮五六百斤,八千多斤稻谷送去碾米店,来来回回起码得折腾十几趟,实在太耗费时间。 12.脚踏两只 公社街上有家碾米店,店主姓李,大家伙儿习惯喊他李老三,算起来跟姚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姚家人经常把稻谷送到他那儿脱壳。 一来二去,原本渐疏远的亲戚又热络了起来。 “这样...年娃子,你抽空去碾米店跟你表舅打声招呼,让他把拖拉机借给咱们先使使,他家种的是晚稻,咱家是早稻,不耽误他收割。” 思来想去,姚四海只能想到这个招了,哪怕事后他们出点借用费也成。 姚祺年应好,吃过晌饭,休息片刻后就去了碾米店。 得知姚祺年来意,李老三几乎没犹豫就道:“成,你只管开去使,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李老三之所以这么爽快,也是因为姚家总在他这碾米,没少照顾他生意。 “表舅,那我先谢了啊,过几天我哥过来开。”姚祺年塞了两包香烟给他。 李老三把烟揣进兜里,乐呵呵道:“都是自家人,谢啥谢。” 不错,这外甥懂事! 一场雷雨之后,田里的水稻几乎在一夜间全部泛黄,为了抢收,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姚家也不例外。 上半年老天爷给面,风调雨顺,水稻的亩产量超出姚四海原本预算,达到八百多斤,姚家十亩水田收了八千多斤,刨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之后,还能剩六千斤。 姚四海笑得龇牙花:“这样一来,咱们自家收的稻谷就能给赵同五装一车送去了!” 其实还是不够,因为他们要送的是大米,通常一百斤稻谷在脱壳之后只能剩八十多斤米,所以他们得多准备几百斤才够宽裕。 “大哥,我不会开拖拉机,所以这几天你辛苦点,先把咱家的稻谷送去脱壳。”姚祺年开口道。 姚祺田没意见:“成,回头我就去舅家开拖拉机,不过年娃子...咱家六千多斤稻谷,我看至少得脱出八.九百斤米糠,全堆在家里也太占地方了。” 贡付姐也道:“可不是,咱们还得留足地方囤大米,这么多米糠,就是拿来喂猪,猪也吃不完。” 确实是个问题,以后回收的稻谷都得送去碾米店脱壳,家里的米糠只会越积越多。 其实用米糠喂猪还是姚祺年坚持要求的,以前家里喂猪都是刷锅水拌猪草。到冬天,猪只能喂干树叶,或者红薯藤,稍好点的就在猪食里加拌榨过油的大豆粕,猪的营养跟不上,至少一年多才能养出一头成猪。 这样一来,庄稼人想靠养猪赚钱,投入的时间就特别长。 自从姚家用米糠喂猪,喂成的时间就比别家缩短了一半。 眼下家里有一头成年猪和三头伢猪,掺着猪草喂,一天能消耗掉三斤左右米糠,八百多斤米糠,够它们吃大半年了。 “送去粮站卖掉吧。”姚祺年一时也想不出米糠能有什么大用途。 大家伙都没意见,粮站回收价是一分钱一斤,好歹还能卖几块钱呢。 等新稻完全打下来之后,姚祺田就借了拖拉机把稻谷往碾米店送,姚祺年也没闲着,赶了牛车,把碾米机脱下来的米糠一麻袋一麻袋送去粮站。 这天,姚祺年刚赶牛车进粮站,就瞧见马连成急匆匆出来,他应该是特意打扮过,一身崭新的列宁装,头发约莫是抹了头油,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差不点没把人熏晕。 “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姚祺年随口问了句。 马连成脸上带着喜色,压低了声道:“别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去见见。” 闻言,姚祺年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说小宋同志是你对象?” 马连成愣了愣,应声道:“是啊,那也不耽误我再去相,谁合适就跟谁处呗。” 事实上马连成跟宋明好只在相亲时正儿八经见过一面,他看上宋明好了,可宋明好没看上他,只是这段时间忙着收稻谷,给他们做媒的刘大娘没功夫问他俩合不合适,所以这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眼下听姚祺年这么问,马连成觉得自己没被人看上丢脸,干脆就说自己在挑人家。 “大年,我跟你说啊,以后你要是相亲了,可别犯傻吊一棵树上,有合适就相,这娶媳妇就跟挑白菜一样,当然哪个水灵就挑哪个...哎哎,我还没有说完,你乍走了啊...” 姚祺年懒得再听他废话。 丑人多作怪,一点也不假! 姚祺年打算当回小人,要是碰到宋明好了,就提醒她一下,毕竟这姑娘为人处世都很上道,也很讨喜。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点,江北一通电报拍了过来,赵同五催他送粮。 接到电报,姚祺年没耽搁,联系上林师傅,连夜将大米装车送去江北市。 这次送的六千斤大米,全是姚家自产,还按两分钱一斤的价算,所得纯利润是一千两百块。 厚厚几捆钱,林师傅眼都看直了。 “大兄弟,你可真行!”林师傅没半点眼红,要是换他来干,他可没这个脑子。 姚祺年摆摆手,谦虚道:“都是为混口饭吃。” 话虽如此,林师傅还是佩服不已,转问道:“下趟什么时候走?” 姚祺年想了想,道:“估计要月底,不是来江北,而是去省城,林哥,你看你方不方便?” “我行,不过...”林师傅叹口气,实话道:“大兄弟,你没跑过长途,估计不知道,跑省城比跑江北远多了,路上可不安全。” 尤其是山多的地方,山窝里藏土匪,好些地方是整个村合伙作案,专门拦截外地车辆。 时下通讯又不便宜,要是真遇上了,只能认倒霉乖乖挨宰。 “大兄弟,跑远路你得听哥的,钱不能带多。”林师傅笑道:“要不你挣多少钱都得打水漂。” 这些事姚祺年还真不清楚,不过林师傅这番话倒是给了他一个警醒,等再回到公社,姚祺年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趟农村信用社打听怎么开户头。 时下的银行跟几十年后还是有些不同,开户要拿户口本,还要刻印鉴,存取款都要凭印鉴做证明。 打听清楚之后,姚祺年怀揣着巨款往家走。 事实上,仅凭穿着打扮,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有这么多钱,此时的姚祺年实在太邋遢了。 因为去江北送货,他已经两天没洗澡,胡子拉碴,身上穿的还是去时那身衣裳,眼下天气炎热,味道实在不好闻。 就在他自我嫌弃时,身后传来自行车打铃声,姚祺年回头看,就见宋明好骑着辆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还载着姚祺芳。 “二哥,我头破了,老师送我回家。”姚祺芳一脸苦巴巴的样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宋明好也下了自行车。 “怎么摔到头了?”姚祺年才注意到她后脑勺包着纱布。 姚祺芳没吱声,悄悄往宋明好身后躲了躲。 宋明好反手先护住小姑娘,看了眼姚祺年,小声道:“小孩子打架,被人打到头了。” 时下的小孩可不比几十年后,皮得跟泥猴一样,男孩女孩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护这么严干什么,我又会不打她。”姚祺年好气又好笑,瞧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姚祺芳:“你回去想想怎么跟爸妈交代,书不好好念,倒先跟人打起架了。” 说完,又看宋明好:“老师也不尽责,光顾着处对象,没心思管学生。” 宋明好:“......” 见她干瞪眼不说话,姚祺年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胡说,你哪只眼看到我处对象了?”宋明好脸都气红了。 “你跟马连成不是正处着?”姚祺年垂眼看她。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宋明好有些疑惑,摇头道:“我跟他是见过一面,但不合适,没有相处的必要。” 闻言,姚祺年倒没再说马连成背着她继续跟别人相亲的事,只是道:“既然没处,最好早和人说清。” 宋明好无可辩驳,应声道:“你说的对,等刘大娘家稻谷收完了,就托她和马连成说清楚。” 姚祺年点点头,话风一转:“那什么,路挺远的,宋老师,顺道也带我一程呗。” “不干。”宋明好这回直接拒绝了,蹬上自行车,回头对姚祺芳道:“芳芳上车。” 姚祺芳哦了声,立马甩下她二哥,不带一点犹豫。 姚祺年快走几步,追上她两:“宋老师,发扬下精神,带我啊。” 他都快累死了。 “不带。”姚祺芳很坚决,瞧了眼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因为你实在太臭了。” 姚祺年:“......” 13.戳破伎俩 姚祺年才进家,就被王乃云拉到一旁,低声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听芳芳说你跟宋医生家闺女私下认识?” 姚祺芳这个大嘴巴! 姚祺年扭头四看,小姑娘约莫是心虚,早就捂着烂脑袋跑远了。 “上趟去省城,正好坐同班火车。”姚祺年解释了句。 王乃云明显不相信:“要真像你说那样,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大老远送芳芳回来干什么?” “她那是发扬雷锋精神,再说了,芳芳不是摔破脑袋了吗?”姚祺年脑子疼,怕王乃云再问,忙转移话题:“爸和大哥呢?” “收稻谷去了。”王乃云总算没再问,抬头看看天,哎哟道:“这都晌午了,我得赶紧烧饭去!” 夏季农村蔬菜瓜果多,晌午王乃云炒了盘豆角,蒸个茄条,又拌了碗西红柿,外头蝉鸣阵阵,一家七口围着圆桌吃饭,一屋的唏哩呼噜声。 七斤光屁股坐在贡付姐膝头上,两眼提溜圆,盯着桌上的饭菜,直流哈喇子。 姚四海拿筷头沾点西红柿汤汁,往大孙子嘴里喂,又问小儿子:“年娃子,省城的货打算什么时候送?” “下个星期吧,不过具体时间还要和林师傅商量好。” 说话间,姚祺年把一千两百块钱拿出来,继续道:“爸,这钱你拿着,留着囤稻谷用。” 到目前为止,姚家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块的存款,约莫是穷惯了的缘故,乍一见到这些钱,姚家上下高兴之余,又有些发飘,总觉得不太真实。 相较其他人,姚四海还算淡定,叮嘱道:“咱家有多少钱,谁都不许出去乱说,尤其是你们娘几个。”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他们不算太富裕,但在农村已经算很不错,何况他们还正处于上升期,就怕说出去遭别人眼红。 娘们好碎嘴,姚四海这一番话,算是给她们个警醒。 贡付姐瞧了眼公公,暗暗松口气,本来她还打算跟娘家人说,幸好没有,要是真说了,往后去她在公婆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爸,我打算先买辆自行车。”姚祺年道:“家里有自行车,外出也方便点。” 姚祺田也赞成:“就是,要不每次想办点事还得管别人借,借来借去,人家也嫌烦。” 以前家里穷就不说了,现在手里有点积蓄,犯不着再扣扣索索过日子。 兄弟两都想买,姚四海哪还能有什么意见,点头道:“成,一辆自行车差不多得一两百块,不过咱们没自行车劵,恐怕不好买。” 他话音才落,姚祺田就道:“这事交给我,买不来原厂的,咱们就买组装的,还能便宜点。” 这年月,自行车堪比几十年后的私家车,但凡年轻小伙儿,没人不想有一辆,姚祺田也不例外,真要买了,以后回老丈人家也有面子。 “大哥,你说的组装车靠不靠谱?”姚祺年问他。 “肯定靠谱。”姚祺田敢拍胸口保证:“估计能便宜二十来块。” 闻言,姚祺年没再多问,反正在他眼里自行车就是个代步工具,只要能骑就行。 没几天,姚祺田就弄了辆自行车回来,乍一看,跟百货商店卖的差不多,区别在于组装的自行车没有商标,价格上也比百货商店便宜,只要一百二十块。 姚祺田对这辆宝车爱不释手,只要外出一趟回来,就要擦得干干净净,连车轱辘都不放过。 知道姚祺年要骑它去趟县城找林师傅,姚祺田再三叮嘱道:“注意点路,避开坑洼的地儿,可别把轮胎扎破了。” 姚祺年好气又好笑:“干脆我扛着它走算了。” 姚祺田嘿嘿笑起来。 有了自行车,这趟去县城可就方便多了,才半天时间就打了个来回,还不耽误他去信用社开户头、办存折。 把该办的事都办好,姚祺年正打算骑车回家,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吆喝他。 姚祺年寻声回头看,是他大舅,应该说是原主的大舅。 “年娃子,是回家不?我正要去你家,正好,咱两一块。” 姚祺年撑住自行车,让他大舅上车,问道:“大舅,怎么突然去我家?是我姥姥身体不好?” 大舅呵呵笑:“瞎说,你姥姥好着呢,快走,去家再说。” 姚祺年忍不住又瞧他眼,压下心头疑惑,蹬上自行车往大圩村方向骑。 原来大舅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的,知道姚家人在收稻谷,还是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就想把家里将近一万斤的稻谷卖给姚家。 毕竟卖给粮站,才八分钱一斤! 看他神神秘秘的,姚祺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没因为大舅是亲戚就好说话,公事公办道:“大舅,你先回去把稻谷晾干了,土坷垃不能掺太多,还有长霉的稻谷也都分出来。” 闻言,大舅老脸一红,没吱声。 别以为老农民都憨厚,事实上他们也会打小算盘,粮站回收稻谷的价太低,他们没法抬价,只能在斤两上造假。 往稻谷里泼水,掺土坷垃,拌石头子,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大舅原先是想这么干来着,眼下被姚祺年直接点破,臊得脸没处搁。 气氛有些尴尬。 姚四海瞪了眼小儿子,佯怒道:“你大舅还能坑咱们不成?” 姚祺年是个机灵鬼,立马换个脸,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舅:“就是就是,大舅坑谁也不能坑咱家啊。” 父子两一唱一和,大舅起先还有点恼,又听外甥没皮没脸的恭维他,也就不气了,笑道:“那这么说定了啊,回头我让柱子把稻谷送过来。” 柱子是大舅的儿子。 一万斤稻谷,一毛一斤的回收价,本钱就得花出一千块。 姚祺年想了想道:“大舅,你看这样成不成,我按一毛一分的价收你家稻谷,但有个条件。” 大舅喜滋滋的:“什么条件?” “我本钱拿不出太多,先给你三分之一,剩下的钱到年末补上。”姚祺年道:“你要是怕,我也不勉强。” 大舅也不是糊涂蛋,别看多出一分钱不起眼,但架不住他家粮食多,一万斤稻谷就能多挣一百块啊! 再说了,他还担心他们跑掉不成?! 这么一盘算,大舅爽快道:“成,就是不给钱也没事!” 谁要是把这句话当真,那就真是个棒槌了,该给的钱还是要给,姚祺年数了三百块给大舅,大舅晌饭都没留下吃,就乐呵呵的走了。 事实上,姚家回收稻谷的价摆在这儿,不愁收不到稻谷,不止大舅,还有同村的人陆续找上门。 几乎哪家哪户都有几千斤的稻谷要卖,这让姚家人很为难,因为他们手里的本钱有限,没法囤太多。 夏天天黑的晚,都八点多了,姚家人才吃过晚饭,坐在院里的洋槐树下纳凉,说着近来的烦心事。 姚祺田压低声道:“要不咱们先不给钱,或者和大舅一样,给三分之一,等年末了再说呗。”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不说话。 姚祺田下意识征求小弟的意见:“年娃子,你看呢?” “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姚祺年摇摇头。 欠大舅的钱还好说,即便以后出什么事一时半会还不上,大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但是门旁邻里之间,赊账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窟窿填满了还好说,要是填不满,有的是麻烦找上门。 此外,让姚祺年不赞同这种冒进做法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没有足够大的粮仓堆放稻谷,一万斤的稻谷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空间全部用尽,想要继续囤,就必须建粮仓。 姚祺年到底是普通人,他亲老娘又没给原身开金手指,想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必须稳扎稳打,还要伺机而动。 思及此,姚祺年道:“爸,等我从省城回来,咱们先把粮仓建了再说。” 姚四海也想到这点了,沉声道:“是该建了,我看就建在咱家房后,把菜园挪到前院,茅坑也填了,能腾出多大的地儿就腾出多大。” 他们预算有限,粮仓不能花太多钱,红砖或青砖肯定不能用,不划算,姚四海打算自己去山上炸石头,砌石头墙,这样一来能省下不少一笔钱。 但是房顶不能省,必须要用瓦片,要不赶着下雨下雪天,房顶漏水把粮食打湿,那就得不偿失了。 算下来,主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在瓦片和水泥洋灰上,完全建好,估计得要两百来块。 14.半路拦截 姚祺年跟林师傅说定了时间,在月底去省城。 泾河县距省城有六百多公里,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三天,姚祺年把该带的东西都装好,存折贴身装,现钱只带了三十块,够给卡车加柴油了。 怕他路上饿着,王乃云煮了十来个咸鸭蛋,又烙了五个馅饼,装小篾篮里,絮絮叨叨叮嘱他路上一定小心。 “要是碰着劫车的,要多少钱给多少,别逞强知道不?”王乃云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姚祺年单手捂着心口窝,一副病秧子的架势,虚弱道:“二傻子才跟他们来硬的,人家怕死,可不敢。” 王乃云斜眼瞅他:“你说你,都该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没点正形呐!” 姚祺田一听到“媳妇”两个字,腾地站直身体,无比正经道:“妈,我出去趟。” 说完,立马阔步往外走,生怕他妈又给灌输早婚早育思想。 王乃云才开话匣子,还意犹未尽,不由得追着问:“年娃子,去哪儿?” “拉.屎。” 到月底,林师傅按说定的时间把卡车开过来,大家伙合力把两千斤大米装上车,之后姚四海又交代几句,姚祺年才跟车离开。 乡下路颠簸,林师傅车开的慢,刚出公社,姚祺年就瞧见了个熟悉身影,两眼一亮,忙降下车窗喊人:“小宋同志,你去哪?上来,带你一截。” 宋明好没想到会碰见他,笑弯眉眼,仰脑袋,大声道:“我去省城学习,要去市里赶火车。” 眼下已经是六月底,公社中学几天前放了暑假,姚祺年想起来了,她之前提过要去师范学校学习。 “我也去师范学校,你上来,正好顺路。” 说话间,姚祺年开了驾驶楼门。 宋明好略犹豫了下,还是把行李先递给姚祺年,然后麻利的爬上来。 “我妹老师,姓宋。”姚祺年作介绍。 林师傅笑呵呵的招呼:“宋老师。” 宋明好在驾驶楼里坐好,笑道:“别喊老师,喊我小好就行。” 哪知林师傅还没喊,姚祺年就喊了声:“小好。” 宋明好:“......” 林师傅继续呵呵笑,不好意思直接喊她小名。 泾河县在泾河上游,省城在下游,为了方便认路,林师傅就沿着泾河走,这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可把驾驶楼里的三人给颠坏了。 姚祺年摸着快被颠散架的屁股,牢骚道:“想要富,多修路,路都修不好,到哪年哪月才能富起来。” 林师傅笑道:“可不是,还费油,这路程远了,就没走水路划算。”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姚祺年,王郢生产队的码头眼看就快建好,姚祺年是有打算走水路送货,这样也能安全点。 正说着话,又是一个颠簸,差不点没把人颠飞起来,姚祺年龇牙咧嘴的直抽气,余光瞄了眼犹如老僧入定的宋明好,开口道:“别不好意思,想揉就揉。” 至于揉哪里,就不言而喻了。 宋明好含糊不清嗯一声,手悄悄往屁股下探去。 路程远,天擦黑了才过泾河县地界,上半夜大家伙儿都被颠的很精神,到下半夜就不行了,除了林师傅,姚祺年和宋明好都在打盹,再颠簸也颠不走两人的瞌睡。 直到林师傅猛地一个刹车,所有人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前冲。 “怎么了,怎么了?!”姚祺年一惊,腾地直起身。 宋明好也揉揉眼,伸脑袋往外看,借着卡车探照灯能看见前方拦路的一堆树杈。 林师傅锤了下方向盘,沉声道:“坏了,指定是碰上劫匪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路两旁的水沟里出来十几个庄稼汉,每人手里掂根木棍,把林师傅的卡车围住。 姚祺年还好,以前好歹混过社会,没太紧张。 宋明好就不行了,怕的手心全是汗,禁不住哆嗦起来。 “别怕。”姚祺年低声说了句,然后扬起笑,从车窗探身出去,挨个给十几个庄稼汉递烟,一副老油条的架势:“过路费啥的,都好商量啊。”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他们也不是想害人,就是图几个钱,见姚祺年态度还算好,其中一个道:“下来说。” 姚祺年回头朝林师傅和宋明好看眼,道:“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 林师傅不放心的叮嘱:“大兄弟,别硬碰硬,说点软话,再带一包烟。” “带了。” 姚祺年刚开车门,袖子就给宋明好拽住了:“我也去看看。” “瞎掺和。”姚祺年皱眉,低声道:“坐好等着!” 见他脸上带着从未有的严肃,宋明好愣住,不觉松开了手,到底没跟下去掺和,只趴在车窗上伸长脑袋往外看。 好在姚祺年没去多久就回了,他去的时候还穿件衬衫,回来时身上就只剩件背心了,脚上的鞋也被人撸走,赤脚爬上卡车。 “林哥,走。” 林师傅没打顿,忙起火踩油门,也不管路颠不颠了,一下窜出去老远。 宋明好惊魂不定的问:“他们没打人吧?” 姚祺年摇头,随即骂了句脏话:“挨摸了!” 宋明好脸一红,识相的没再问摸哪儿了。 “他们管你要多少钱?”林师傅问。 提起这个,姚祺年就一阵爽:“放心,没要去多少,钱被缝到裤衩里了,脱我裤也没用,有种撕裤衩。” 林师傅哈哈笑,笑完了才提醒:“讲究点,宋老师在呢。” 姚祺年咳了声,偷瞄眼宋老师,见她脸朝窗户,只丢个后脑勺给他,忍不住道:“大晚上,看鬼啊。” 也不问问他好不好,他都挨摸了。 宋明好好气又好笑,不搭理他,要搁头几年大革命的时候,这人一准挨批.斗,没点正形。 这么一闹,三人都没了困意,天光大亮时才进入省城地界,路要比先前平整多了,林师傅加快速度,快中午时,总算赶到师范学校。 宋明好要去教育楼报道,临走前还给了姚祺年五块钱车费,坐火车也是这些钱。 姚祺年没接,不爽道:“你干脆把柴油钱一块给了。” 天,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明好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姚祺年朝她走近两步,冲食堂方向抬抬下巴:“你要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也成。” 来之前,宋明好把粮食关系也一块转了过来,只要拿到食堂登记就能免票吃饭。 “当然可以,林师傅也一块。” 林师傅笑呵呵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去给媳妇买件汗衫,你们吃吧。” 正赶着放假,食堂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灶上也清冷,姚祺年一眼就瞧见了刘师傅,过去递他烟。 “哟!小兄弟你可算来了,我昨天还在叨念你啥时候能给我送货呐!”刘师傅接过烟别在耳上,直乐呵。 说话间,刘师傅又看向宋明好,心直口快道:“还把媳妇儿带过来啦。” 宋明好腾地脸红起来,忙摆手道:“我和他同乡,顺路搭车过来的。” 姚祺年低头瞟她。 同志,语速很快啊,平常也没见你说话这么快。 刘师傅搓搓手,有些尴尬。 姚祺年抖机灵的给解围:“师傅,我大老远给你送货,管饭不?” “管!当然管!”刘师傅热情道:“去坐着,我给你们烧两菜!” 当着刘师傅的面,宋明好没好说,等找桌坐下了,才道:“本来想请你的。” 姚祺年咧嘴笑,冲她挑眉:“不吃白不吃。” 刘师傅是个厚道人,给他俩蒸碗鸡蛋,又炒盘茄条,还盛满满两碗大米饭。 姚祺年早就饥肠辘辘了,大口扒饭,吃得喷香。 相比较,宋明好吃得就比较斯文了。 然后她的饭就被姚祺年扒去了一半,还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吃不完就给我啊,别浪费。” 宋明好只想把空碗扣他头上。 她只是吃的慢,不是吃不完。 吃过饭,宋明好要去交材料,再找宿舍住下,姚祺年则是去找刘师傅,问他把大米卸到哪。 食堂有间仓库,专门存放粮食蔬菜,刘师傅喊了几个徒弟去卸货,没多大会儿就把两千斤大米全卸到了仓库里。 按原先说好的,大米一毛六分钱一斤,刘师傅数出三百二十块给姚祺年。 “小兄弟,你急着回去不?”刘师傅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问。 “不急。”姚祺年见他有话说,直接问:“您是有什么事?” 刘师傅呵呵笑,低声道:“是好事,我给你拉了笔买卖,大灶在省卫生学校,想从你这买大米,你看能不能也出一毛六一斤的价?” 15.招蜂引蝶 刘师傅掂大勺有些年头了,认识的大灶师傅自然不少,平常搁一块喝酒的时候,刘师傅跟他们提过姚祺年,说他米卖的比粮站便宜。 这不,就有人托刘师傅给介绍,也想从姚祺年这儿买米。 “小兄弟,要不我先带你去卫生学校看看?”刘师傅笑呵呵的,透着和善。 姚祺年求之不得,又递他根烟:“行,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是个爽快人,双方都有意向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但架不住轻便凉快,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商量之后,大家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拖拉机买下,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花六百块买辆七成新的拖拉机,真的是良心价了。 找时间,姚祺年跟他大哥一块去东子家,把六百块给东子,又请和东子同村的大舅作公证,立下字据,双方签字按手印,之后这辆拖拉机就算归了姚家。 回去路上,兄弟两开着拖拉机,烟囱一路突突突冒烟,不是一般的拉风。 姚祺田大声道:“年娃子,你来开,我看着。” 这年头,会开拖拉机可是个大本事,哪家小伙儿要是会开拖拉机,十里八村的大姑娘瞧见了都另眼相待。 当然,此时姚祺年完全不知道会开拖拉机的小伙儿魅力有这么大,他只是纯粹想学,以后开拖拉机送货也方便。 姚祺年本身就聪明,又年轻,学东西特别快,没过多久,他就能开拖拉机去山上拉石头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天开拖拉机经过张家湾生产队时,有大姑娘往他驾驶座上扔了两把水芹菜... 16.借葱献佛 两把水芹菜不偏不倚,正砸中姚祺年裤裆,夏天露水重,水芹菜还滴着水,几乎瞬间把他裤裆印湿大片,连带着小姚也受到了惊吓。 姚祺年气,直接抄起那两把水芹菜砸了回去。 这不是耍流氓么! 要是换作旁人,知道啥叫“抛果盈车”,说不准还能和砸水芹菜的姑娘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咱们年娃子理解不了,砸回去不够,还冲人姑娘瞪了一眼,把人姑娘瞪得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什么话也不说,掉头就跑。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父子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年娃子,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赶快搬石头,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也不着急送货,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天下无不分家的兄弟,再要好的关系,最后都会因为利益而牵扯出种种不快。 姚祺年能理解贡付姐,她嫁进姚家时,姚家还穷的叮当响,没给她置办过什么,住的也是老房子,轮到他,就是盖新房,置办新家当,差别这么大,没意见才怪。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爸,给大哥大嫂先盖,我不急,住哪都一样。” 反正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条件。 “年娃子?!” “小弟?!” 家里人都面带惊讶,尤其是贡付姐,惊讶里还带了几分羞愧。 “盖房是迟早的是,我跟你大哥不急,先给你盖上,现在结婚,哪家不是盖新房?靠这破房子,别人都不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很多矛盾都是一句话的事,起先贡付姐确实不平衡,但真要先给他们盖房了,她又难为起来,毕竟小叔子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军,如果不是他,别说盖新房了,自行车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年娃子,你大嫂说的是,你以后结婚,起码得有个新房。”王乃云更偏向小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四海开了口,沉声道:“房子先盖,以后再说这事,要是房子盖好了,年娃子还没说到对象,新房就给老大,要是说到对象了,就归年娃子。”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没意见,说到底,还是手里不宽裕,要是手里有钱,大可以给两个儿子一块盖新房。 临睡前,姚四海摇着把蒲扇推开姚祺年屋门,在他床沿坐下。 姚祺年猜到姚四海会有话说,就一直没睡。 “年娃子,你大嫂这人吧,坏心眼没有,小心思肯定有,你今天做的对,是我起先没考虑周全,要是真说给你盖新房,咱家以后可就没安稳日子喽。” 姚四海给他打蒲扇,低声道:“咱家现在还是要齐心合力。” 姚祺年笑着揽上姚四海肩膀,没大没小的拍了拍:“我知道,住哪无所谓,房子以后肯定会有,我不急。” 姚四海笑了起来,不过下秒,又严肃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背后编排你,说你眼长在头顶上,十里八村的姑娘就没一个是你能对上眼的?” 姚祺年心道:怎么就没有了?宋小好可不就是。 不过姚四海这番话还是给了姚祺年个提醒,夜里他默默想了想近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往他砸水芹菜的姑娘,难不成是相中他了? 无独有偶,就在姚祺年骑自行车往公社副食品店送鸡蛋时,又有姑娘扔了捆小葱给他。 这回姚祺年学机灵了,手快眼快的接住,还没等人姑娘说两句话,自行车就窜出了老远。 别人借花献佛,姚祺年可倒好,他是借葱献佛,把这捆葱直接扔给了宋明好。 眼下已经是八月底,宋明好从省城学习回来有段时间了,自打上回在省城别过,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别问他怎么知道宋明好回来的,有姚祺芳在,他能知道宋老师的一切动向。 “你家种的葱啊?”宋明好接过葱,琢磨着中午正好能煮锅鸡蛋葱花汤。 姚祺年干咳了声:“别人给的。” 宋明好嗯了声,倒没追问,但是话一开口,就怎么不中听了:“你找我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姚祺年瞪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宋明好脸热起来,眼珠子左右转转:“咱们在大院门口杵着,被人看到了不好。” 尤其是她爸。 姚祺年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黄色凉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趾头,心情好了点儿,低声道:“那我晚上过来。” 不得不说,“晚上过来”这招,姚祺年绝对是学到了时下大姑娘小伙儿处对象的精髓,白天怕人看见,到晚上就偷摸蹲墙角。 姚祺年也蹲了回,只不过被蚊子咬的不轻。 啪,啪,啪。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拍腿声,屋里,宋明好踩着高凳,趴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两人瞎聊。 见他被蚊子咬得不轻,宋明好轻声道:“我给你拿风油精涂一涂。” “不用。”姚祺年唾了口唾沫,准确的涂中每个疙瘩。 接着,他又吐口唾沫,涂在宋明好胳膊上,还特有经验的道:“小时候我被蚊子咬,我姥爷就是这么干的,巨止痒。” “我知道,我爸也这么给我涂。”宋明好嫌痒,笑得直缩胳膊。 正此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17.丈人女婿 “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背后冷不丁传来道声音,宋明好一个激灵,忙冲姚祺年摆手,示意他快走。 其实宋明好也不知道为啥心虚,他们明明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刚才,她和姚祺年还一块学了几页红宝书语录。 可这会儿,她就是发虚。 “爸,我...”宋明好一紧张讲话就磕巴:“天太热,我乘凉。” 宋医生能信才怪,负手过来,作势要伸脑袋出去看,嘴里还将信将疑道:“真的?” “假的。” 说话的不是宋明好,而是姚祺年。他没走,还在窗户外边候着。 在姚祺年看来,他相中小好妹妹了,觉得她不作,在一块舒服,既然这样,他们正儿八经相处,就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叔,等刘大娘空闲了,我托她来您家说个媒。”姚祺年正了色,语气认真。 宋医生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看看姚祺年,又看看他闺女,总算明白了过来,两眼一瞪,没好声道:“臭小子,你让说媒就说媒呐!我不同意!” 当初可是这臭小子先不愿意相看他家闺女的! 老家伙语气太激动,唾沫乱飞。 姚祺年抹把脸,笑嘻嘻道:“那成,您先拒绝,这样咱们互相扯平了,回头我再托刘大娘过来一趟。” 宋医生气乐了,正想开口,就听姚祺年又道:“叔,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蹬了自行车窜出老远,再不给宋医生反驳的机会。 自行车打铃声渐远,父女两互看了眼,宋明好先败下阵来,主动道:“他送我凉鞋...” 宋医生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送双凉鞋就跟人好上了?! “小好,你过来,咱们父女两说说话。”宋医生在她闺女床沿上坐下,打着蒲扇,低声道:“你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好管...” “爸,好好的,你提她干什么。”宋明好不想听到关于那女人的任何事。 宋医生年轻时候是大医院的医生,十几年前赶上“上山下乡”的浪潮,被分到泾河县插队,那会儿宋明好才七八岁。 宋明好打小跟她爸感情好,舍不得她爸,就跟着她爸一块插队过来,剩宋明好她妈在大城市的工厂上班。 原本说好找机会一家三口团聚,或许是农村日子苦,也或许是宋明好她妈变了心,一年又一年,宋明好她妈迟迟不过来,拖到宋明好十二岁那年,到底离了婚,不到一年的功夫,宋明好她妈又再嫁,嫁的是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只听说是个工厂领导。 打那以后,宋明好就很少跟别人提她妈,只当她死了。 “好,咱们不提你妈,就说说那臭小子。”宋医生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小好,他没占你便宜吧?” 说完,宋医生先老脸一红,闺女大了,很多时候他这当爹的也不好意思提太私密的事。 “没有,他就送我双凉鞋。”宋明好直摆手道:“爸,你别看他不着调,其实挺规矩的。” 听她这么说,宋医生稍放心了些,不过下秒又摆了脸:“那也别让他来咱家,尤其是晚上,蹲墙角也不行!” 宋医生越说越气,近乎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下回再看到他蹲墙角,看我不打折他腿!” 这会儿姚祺年刚到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姚祺年揉揉鼻子,把自行车推进仓库里锁上。 眼下已经九点多,累了一天的姚家人早就睡了,只有姚祺芳还在煤油灯下看书。 “哥,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姚祺芳小声问他。 家里房间有限,兄妹两到现在还睡一间屋,两张床,中间麻袋帘隔开,姚祺年进屋就拉上帘,舒服的躺在草席上,懒洋洋道:“少打听大人的事,好好看你的书。” 姚祺芳拍拍书,嘀咕道:“不说我也知道,回头我就跟妈说,说你跟宋老师处上了。” 姚祺年在床上打了个滚,完全不在乎:“说就说,说了让宋老师变你嫂子。” 姚祺年想过了,还是要找刘大娘出来说事。 在他看来,处对象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跟宋明好私下里勾勾搭搭,如果中间没个媒人出来说媒,对宋明好来说,名声绝对不好听。 姚祺年脸皮厚,无所谓,但他不想让宋明好被人指背后编排。 乱七八糟的想着,到下半夜了姚祺年才睡着,转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王乃云喊醒了。 “年娃子,有人来咱家找你有事,快起来看看。” 来找姚祺年的是东子,这会儿正在院里跟姚祺田说话。 姚祺年辩出他声音,快速起床刷牙洗脸,出去递了根烟跟他:“东子,你表叔的货轮要在码头停靠了?” 东子笑道:“可不是,过两天就能到,你不是要往省城送批货吗?船停的时间不长,所以我提前过来跟你说声,赶紧把货装袋先准备了。” 头几趟往外送大米,姚家人用的是蛇皮口袋装米,一条蛇皮袋得要两分钱,长时间用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回他们不用蛇皮口袋装了,改用自己编的麻袋。 时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种黄麻,到秋天,砍蔸搂枝叶再剥皮,扔到水沟里泡到黄麻表层霉烂,再搓掉表皮留下细细长长的麻丝,就是编麻袋的原料。 这段时间,王乃云和贡付姐抽空就编,有时候姚四海也会加入,眼下仓库里除了稻谷,还堆了上百条麻袋。 东子过来通知之后,姚家人就开始把脱了壳的稻谷往麻袋里装,两天后,货轮在王郢生产队码头停靠,姚祺年跟船再一次去了省城。 只不过这趟去省城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姚祺田。 是贡付姐坚持要求她男人也去。 比起只会埋头干活的姚祺田,贡付姐要聪明多了,她可以在家干庄稼,忙家务,编麻袋,但她男人不能一直被这些杂活困住。 成天闷在家不出去见世面,她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他们总不能靠小叔一辈子,以后总有分家的一天,到时候没了小叔,只凭她男人的本事,他们还能挣钱这么快? 思来想去,贡付姐也不怕恼了公婆,无论如何都要她男人跟出去见世面。 “家里到处都是活,田娃子走了谁干呐!”王乃云不想让大儿子出去。 在她看来,大儿子操持农活,小儿子出门跑买卖,这样搭配正好。 早料到婆婆会这么说,贡付姐道:“家里成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干不完就堆着,等他们回来再说。” 王乃云看了大媳妇一眼,没吭声,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贡付姐不管她高不高兴,转而对姚祺年道:“小弟,大嫂就一句话,咱们一家三口不能指望你养活一辈子。” 说实话,姚祺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他大嫂,比他大哥有远见,就是可惜了不识字。 “妈,大嫂说的对,外面机会多,应该让大哥出去跑跑,以后熟悉了,他也能跟着送货要账。”姚祺年这次站在他大哥大嫂这边。 姚四海也赞同:“田娃子,虽说你是老大,但出门在外,你多学学年娃子,他比你活络。” 姚祺田忙应好,脸上难掩喜色。 要知道,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省城长啥样,他以前想都没想过! 当天晚上,兄弟两准备好干粮和换洗衣物,坐上货轮,沿泾河顺流北下。 和路运相比,水运要慢很多,但好在天不冷,铺张草席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加上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省城的码头。 这一路,姚祺年都在当甩手掌柜,能让他大哥去干的活都让他去干,倒不是姚祺年图快活,而是存了锻炼他大哥的心思,如果他大哥以后能独挡一面,他就能放手去干别的事,不用处处操心。 好在姚祺田脑子虽然不够灵活,但愿意学,并没有因为自身能力比不过小弟就嫉妒。 总得来说,他们有小矛盾,但总体上却能齐心协力。 这一趟,兄弟两来回走了将近十天,等姚祺年胡子拉碴回来时,好巧不巧,在公社街上碰见了宋医生。 “哟,叔,买肉呐。”姚祺年忙招呼。 这股子热络劲儿,让一旁的姚祺田频频侧目。 宋医生低哼了声,本来不大想理他,但还是道:“可不是,小好过生,我给她饱顿饺子。” 顿了顿,宋医生又幽怨的瞧了眼姚祺年,话里有话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一套做一套。” 年娃子多聪明啊,立马就明白了。 宋医生这是在怪他没找媒人去说媒呢! 18.正式见面 回村路上,姚祺田几次三番往自家小弟看,欲言又止。 姚祺年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道:“不出意外,宋医生会是我老丈人。” “......” 姚祺田懵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瞪大眼道:“你跟宋医生闺女...你俩好上了?” 瞧这话说的,姚祺年一本正经纠正道:“在处着。”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半响才道:“结婚是大事,得跟咱爸咱妈说说。” 说肯定要说,只是姚祺年还没想到结婚这么远。 兄弟两赶到家,正好是午饭点,吃过饭,一家子围在圆桌前先把账算了。 这趟送货,他们从高师傅和钱师傅那儿分别接了三百二十块,加起来就是六百四十块,再刨除收稻谷费、运输费、柴油费、脱壳费,还能净挣两百来块。 姚祺年道:“以后咱们只囤粮,不再发货,到年底抬价之后再说。” 对于这个决定,全家人都没有意见。 就在大家伙儿准备散开午休时,姚祺年咳了声,对王乃云道:“妈,找时间你托刘大娘给我说个媒。” 此话一出,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除了姚祺田和姚祺芳,其他人都愣住了。 先前死活不去相亲,现在又主动要求相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王乃云先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忙问道:“年娃子,看上哪家闺女了?” 姚四海黝黑的脸上也露了笑:“闺女长得俊不?高不?胖不?” “俊,不高不胖。”姚祺年仔细想了下宋小好,又补充一句:“圆脸大眼。” 一旁的姚祺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贡付姐先瞧了他男人一眼,见他男人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愈发好奇:“小弟,到底是哪家闺女?” 姚祺年道:“你们都认识,芳芳她老师,宋医生家闺女。” “......” “......” “......” 大家伙儿一块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姚四海才勉为其难道:“宋医生家闺女啊。” 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有点不大乐意。 先前也提过姚四海不乐意的缘由,宋明好是外来户不收,没妈又没个兄弟,以后碰上什么事,连个照拂的都没有。 老两口互看了眼,王乃云迟疑道:“年娃子,咱再看看别家闺女怎么样?你年纪还不大,咱不急!” 姚祺年掏掏耳朵,神色坚定:“妈,我就要跟宋明好对象。” 王乃云还想再说,被姚四海眼神制止住:“见见就见见,先处着再说。” 处了这门亲事也不一定就能成。 到此时,姚四海想法还比较乐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小儿子的决定。 尽管老两口想给小儿子说个更好的姑娘,但没办法,都拗不过小儿子,王乃云只能先去找刘大娘,托她张罗着,让两个娃轻先正式见个面。 “年娃他妈,不是我说啊,你家年娃子可真有意思,怎么回事啊,我要给说的时候,他不看,现在可好,又央我说!” 王乃云满脸赔笑:“他大娘,咱家年娃子要你多费心了。” 刘大娘当媒人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稍想想也能想得通,十有八.九是这两娃私下看对眼了! “成,回头我就去跟老宋说一声,老宋要是没意见,就安排在我家见面。” 说到这儿,刘大娘话锋一转,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老宋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法了,真这样...你再找别人说吧!” 王乃云心道,她还就巴望着宋医生不愿意呢,这样她跟她男人也能少犯点愁。 与此同时,姚四海也琢磨着跟村里人换地皮建新房了,不管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他都得提前准备。 趁眼下农闲,姚四海得空就在村子里转悠,几乎把在村里有地皮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只问到两家人愿意换地皮。 其中一家就在姚家房后边,挨得近,三两分钟就能到,那家人平时也经常来姚家窜门子。 还有一家离的就远了,在生产大院旁边。 赶着晚上,姚四海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然后道:“我看咱家房后这片地挺好,离得近,以后也有照应。” 王乃云也满意:“可不是,以后年娃子结了婚,再生几个娃,我也好帮着带。” 姚祺田和贡付姐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小弟一旦结婚,新房就没他们什么事,说了也没用。 “年娃子,你看呢?” 或许姚四海自己还没意识到,现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小儿子。 姚祺年在家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姚四海。 “爸,我觉得换生产大院旁边的那块地更好。”姚祺年道:“那里离小学和集市都近,又是别的村到咱们村必经的地方,比换咱家房后这块地性价比更高。” 姚四海他们几个书读不多,哪懂什么叫“性价比”,只是听姚祺年说得似乎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见他们脸上有茫然之色,姚祺年道:“简单点说,就是以后想做点什么买卖,至少有间门面。” 这回大家伙儿都懂了,姚祺田道:“年娃子说的是,离得那么近干啥,以后家里人多了,指定会有吵架的时候,干脆趁早离远点,各自清净。” 姚祺田说得也是大实话,早分远点少吵架。 思来想去,姚四海还是决定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找时间把大队书记还有几个村委员请到家里,又喊来要换地的那家人,在大队书记的公证下,姚家以八分水田换了七分旱地。 其实水田更值钱,按说起码应该是七分水田换八分旱地,但没办法,是姚家主动提出的换地,谁有求于人,谁就吃亏。 这边,刘大娘凭着一张利嘴,成功劝服了宋医生让闺女跟姚祺年相亲。 刘大娘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白菜再水灵啊,也得有猪来拱,要是没猪拱,可不就焉在地里了?” 其实宋医生心里也清楚,自家闺女都二十了,再过两年无人问津,指定要坏菜。 这么一想,宋医生勉强松口道:“先见见也成,不过刘大姐,你可别让姚四海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 刘大娘忙保证:“老宋,你就放心吧,年娃子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小伙,干不出欺负人的事儿。”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打骂婆娘在农村实在太常见,久了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加上公家禁止贴大字报、批.斗,打骂老婆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不管怎样,见面的事是说定了,刘大娘没耽搁,很快就安排了见面时间,通知两家人,还特意叮嘱了姚祺年一番。 “见面的时候收拾利落点儿,去剃个头,换件新衣裳,别邋里邋遢让小好瞧见了嫌弃。” 姚祺年挠挠头,咧嘴笑。他头发确实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其实原本姚祺年是个挺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可惜到这里之后,没条件让他注重形象,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了,再悄手蹑脚的打扮,这不是臭矫情么? 说来也巧,刘大娘才叮嘱过,就有个挑剃头担子的大爷一路吆喝经过姚家门前。 姚祺年花五分钱让大爷给他剃了个头,顺带刮了胡子,剃头大爷太热情,抄着大耳勺又给他掏了回耳屎。 这一连串操作太熟悉,只要五分钱,年娃子转眼又成了个花美男。 相亲这天,姚祺年穿上新做的中山上衣,又从供销社拿几包香烟,称两斤水果糖,四斤瓜子,一块带去刘大娘家。 这会儿刘大娘家院里挤了不少婆娘奶娃,见姚祺年过来,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管他要烟要糖。 姚祺年也不抠门,香烟分给抽烟的婆娘,瓜子糖果全散给奶娃们,一通闹腾! 宋明好在屋里坐着,脸颊通红,满手心是汗。 两人正式见到面那刻,姚祺年也是一阵小鹿乱撞。 娘的,谈个对象整的跟要结婚似的! 19.入V通知 院里哄闹一团,刘大娘让他俩进里屋说话,还不放心的叮嘱姚祺年:“屋里有收音机,你俩没事就听听戏,学学红宝书,机灵点儿,别傻不愣登半天闷不出一个屁,知道不?” “......” 相亲听唱大戏,对念主席语录,刘大娘,您很会说媒啊。 不过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姚祺年随手把门关上,隔绝外边哄闹。 眼下只有他俩,宋明好没那么紧张了,坐在床沿上,朝姚祺年弯起眉眼,长长的吁了口气。 姚祺年挨着她坐下,侧头瞧了她一会儿,清清嗓子道:“哎呀,这是哪家的姑娘?真俊!” 说完,还拍了下大腿。 这矫揉造作的范儿,把宋明好闹了个大红脸。 她还没想说话,就听姚祺年又道:“这么俊的姑娘,以后可就要随我姓姚了。” 宋明好心里泛甜,可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行。”姚祺年还喘上了,单手抱住刚才被宋明好推的那只胳膊,大声道:“真是个坏姑娘,居然打我。” “......” 宋明好说不过他,干脆扭开了头。 没人搭理,姚祺年这下老实了,又往宋明好跟前凑了凑,试探性的把手搁在她手上。 宋明好条件反射的就要缩回。 “别动,怎么手破了?!” 说话间,立马抓过宋明好那只手,捧起来细看。 跟生产队里干农活的姑娘不同,宋明好和她爸都是商品粮户,从不干农活,小手肉呼呼的,又白又嫩。 姚祺年忍不住捏了捏。 “哪破了?”宋明好忍不住问。 自己的手破了,她怎么感觉不到? 对上宋明好疑惑的目光,姚祺年咳了声,还怪不好意思的,半真半假道:“哦,我看错了。” 说归说,拉着宋明好的手也没松开。 宋明好不傻,这会儿也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他糊弄了,挣了两下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抓着,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没点正形啊。” 居然说他没正形... 姚祺年不服,从怀里掏出本红宝书,翻开摆在宋明好面前,特正经道:“来,小宋同志,咱们继续学习语录。” 宋明好呛咳一声,将信将疑看他:“真要学?” 姚祺年抬抬下巴:“当然。” 宋明好忍不住的笑起来:“不会背这些,你怎么出远门的啊。” 别以为揣着“先知”的能力就能混遍天下无敌手,这年月,要是不会背红宝书,出门办事都对不上号。 外边闹哄哄东家长西家短,屋里,宋明好拿出给学生上课的耐心,陪他背了半天的主席语录。 等刘大娘敲门喊的时候,姚祺年才喊后悔:“我还没跟你好好几句话!” 宋明好:“......” 不管有没有好好说话,反正是到时间了,当着别人的面,两人不好再说其他,只能暂时各回各家,之后由媒人两边跑,询问双方意见。 当然,这些都是走形式,姚祺年肯定没意见,至于宋小好,有意见也会被否决。 从这天起,两人相亲的事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在十里八乡传开,马连成也听人说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总觉得姚祺年是在跟他抢宋明好。 不过他就不想想,他跟宋明好是相亲了,可宋明好没看上他啊! 说是这么说,等姚祺年往粮站送米糠时,马连成还是跟他杠上了。 眼下不是农忙季,粮站几乎没什么庄稼人来卖粮,这会儿大院里只停了姚祺年一辆拖拉机,但却迟迟不给他过磅卸货,马连成说看粮仓的人不知道哪去了。 起初姚祺年没意识到不对,坐拖拉机驾驶座上等着,哪知两根烟的功夫过去了,还没动静。 “小伙子,你咋还不去过磅呐?” 说话的正是平时负责看粮仓的大爷,姚祺年在粮站打短工那会儿,两人搁一块抽过烟。 “马上就去,麻烦您给我开粮仓。”姚祺年碾了烟。 过完磅,卸掉货,姚祺年照例要去马连成那儿算账。 马连成存了心跟他杠,噼里啪啦拨算盘,瞧着很忙的样子,就是不给他算。 姚祺年也不气,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马连成面前和他耗,还不停往他喷烟,大有不呛死他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还是马连成先沉不住气,算盘一扔,指着姚祺年鼻子道:“姚祺年你啥意思?我跟宋明好相亲那会儿,是不是你在里面搅和的?” 姚祺年顺手碾了烟,似笑非笑道:“我凭我自己本事处对象,你管得着么。” 瞧这话说的... 马连成想撸起袖子跟他干仗,人都站起来了,打量过姚祺年身高之后,又悻悻坐了下来,仍旧气不过道:“我当你是兄弟,你可倒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姚祺年打断:“我只问你一句,宋明好相中你了?” 马连成僵着脸,没话可说。 姚祺年反手指指自己:“她相中我了。” 其实姚祺年只是这么一说,可听在马连成耳中,就像是在显摆了。 马连成气得不轻,打又打不过姚祺年,只能两手背后在办公室里直打转。 就在姚祺年以为他要使什么阴招时,就听他低落道:“大年,有合适的姑娘,记得给我说一个。” 姚祺年:“......” “最好俊点,个子一定要高,起码跟我差不多。”马连成要求还挺多:“你知道我妈怎么说的?男矮矮一个,女矮矮一窝。” “多给我说几个,大年,我跟你说啊,这娶媳妇就跟挑白菜一样,一定要挑水灵的,那种焉儿吧唧的老白菜梆子,你也别提,提了我也没眼看,还有...” 姚祺年听不下去,摆摆手站起来,敷衍道:“行了行了,再说吧。” 说完,又斜眼看他:“我还有事,快点结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使什么鬼把式。” 说得好好的被打断,马连成还不乐意了:“不给你使点绊子,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说归说,马连成还是对了账,从抽屉里数五块六毛钱。 姚祺年从他手里接过米糠钱,正色道:“大成,厚道点,不管跟谁相亲都得好好相,别吃着碗里看锅里。” 马连成道:“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想挑个好的吗。” 姚祺年没可奈何,只想递给他一个尿桶,让他撒泡尿先照照自己。 从粮站出来,姚祺年没回家,而是去卫生站给他老丈人送了袋米,可惜去的不是时候,宋明好不在家。 约莫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宋医生接了米,还算客气的留他:“中午在这吃吧,小好也该下课了。” “哎!”姚祺年咧嘴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这袋米,姚祺年总算进了宋家门,光明正大的在屋里屋外转悠。 宋家地方不大,只有两间瓦房,廊檐下支了灶台,连墙搭着水泥台子,锅碗瓢盆摆在上面,收拾的还算整齐。 这会儿,宋明好正系着围裙在烧饭,姚祺年识相的坐在炉膛口添柴禾,只不过有宋医生盯着,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倒是宋医生话还挺多。 “我看过两天指定要下雨,你看这地上,回潮回得跟泼了水似的。” 说话间,宋医生叹了口气:“这要是连着下,那可就耽搁事了!” 这个节骨眼上,庄稼人就怕下雨,眼见田里稻谷就要熟了,连着下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进入十月份之后,阴雨连绵,就没放晴过,可把庄稼汉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扯雨布把天遮住。 姚四海心疼的不行,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直唉声叹气:“坏了坏了,上半年一亩田能收八百斤稻谷,下半年要是能收四百斤,都该烧高香了!” 20.入V一更 十月底。 秋收已经结束,庄稼人脸上表情颓丧, 丝毫不见收获的喜悦。 这场雨连着下了半月有余, 几乎毁掉水田里一半以上的稻谷, 姚四海估计的一点没错,哪家的一亩田要是能收四百斤稻谷, 都该扑通跪下给老天爷磕上几个响头。 商品粮户靠吃公家饭, 庄稼汉全靠这几亩田吃饭啊! 阴雨之后烈日高照, 姚家人把地窖里的稻谷运到打谷场上摊开暴晒, 眼看着下半年的收成不足上半年的三分之一,姚四海痛心的两眼通红。 姚祺年也心疼, 眼下也只能劝慰姚四海:“咱家还有存粮,不怕吃不上饭。” 姚四海坐在打谷场的大石磙上, 弓腰驼背,心疼道:“存粮是咱们拿钱买的啊...” 要是下半年收成还不错, 姚四海原打算年末卖了粮, 明年开春就动土给小儿子建新房,哪知老天爷不给路走,姚家的九亩水田,一亩才收三百来斤, 统共才收三千斤出头。 还得向粮站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 约莫是公社向上面反映过,没几天, 上面文件发下来, 今年可减免百分之十的农业.税, 欠交的粮可以明年再补上。 即便是这样, 在上交完百分之二十的农业.税之后,姚家还剩下两千四百多斤稻谷,再留足口粮,可以拿去卖的也只有一千多斤。 不止姚家这样,村里其他家也是如此,因为可以卖的粮很少,粮站的回收价却还是八分钱一斤,大家伙都迟疑着,不愿意送去粮站。 就在此时,姚祺年下了个决定,要以一毛二一斤的价回收稻谷。 对于这个决定,姚家人惊讶不已。 “年娃子,你疯了?出这么高的价回收,要是回不来本怎么办啊?”姚祺田难免激动,十分不解自家小弟这一举动。 姚四海也神色严肃:“年娃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姚祺年让他们别慌,解释道:“我敢出这么高的价回收,就能卖出比原来更高的价。” 要不然他囤粮是为了什么? 当然,姚祺年也没料到下半年收成会这么差,不过收成差对于姚祺年来说只好不坏,正因为粮食少,他才更容易操控市场。 物以稀为贵,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至理,尤其眼下缺的还是粮食。 打定主意后,姚祺年就对外放出他要以一毛二的回收价收粮。 此消息放出去没两天,姚家几乎门庭若市,周边的乡亲邻里都挣着抢着把自家粮食往姚家送。 这家五百斤,那家一千斤,积少成多,姚家的仓库和地窖很快就被堆满,少说要有三万斤。 把手里的本钱花的差不多之后,姚祺年停止了收粮,开始耐心等待时机。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把拖拉机开去油站加满柴油,稻田里撒种育苗,又往宋明好家送去几十斤大米。 自从秋收之后,商品粮户的粮食供应就做了相应的调整,几乎每个人都减量供应! 宋明好三十五斤的粮食定量减到二十五斤,其中细粮只占两斤,宋医生则由原来的四十斤降到三十二斤,细粮占三斤。 这样一来,父女两的日子就变得捉襟见肘,红薯干和玉米面成了他们饭桌上的主食。 姚祺年的几十斤大米,不可谓雪中送炭。 原本宋医生对他还有些小看法,这下可好,几乎赞不绝口,在宋明好面前也是三句话不离准女婿。 “小好,这有两斤肉,你给年娃子家送去。” 月初发粮票肉票,宋医生天不亮就去副食品店等了,砍了两斤一级肉,七毛八一斤。 要知道,这年月庄稼人终年到头很难吃上一回肉,一来庄稼人手里没有肉票,肉票是商品粮户专有的,所以即便兜里揣了钱,杀猪佬也不卖他们。 二来每家每户虽然养了猪,但都是为了送到副食品店卖钱,还没里听说哪家舍得杀头猪留着自己吃。 “爸,咱们留一斤吧,哪能都送给他啊。” 宋明好倒不是嘴馋,她可以不吃,她爸总得见点肉末星子。 宋医生摆手道:“都给他们,人家几十斤大米说送就送,咱们也不能抠门。” 听她爸这样说,宋明好只好骑上自行车,把肉送去给姚家。 这还是她头一次登门,上次送姚祺芳回家,也只是把小姑娘送进村里。 乍瞧见宋明好,王乃云还吓了一跳,手搁围裙上擦几下,招呼道:“小好来了啊。” 原本王乃云还有点担心小儿子要是娶了宋医生闺女,以后连带宋医生也要照顾,不过后来姚祺年三五不时给她洗脑,叨念男人应该想着怎么挣钱养家,而不是成天想着推卸责任。 就这样,时间长了,王乃云也就慢慢接受了这门亲事。 现在细细看,宋医生闺女长得可真俊! “在外站着干啥?快,进去坐!”王乃云还算热络。 宋明好脸微红,摇头道:“大娘,我就不进去了,我爸让我来送肉,谢你们送的大米。” 说话间,她把自行车扶手上的肉递给王乃云。 王乃云喜上眉梢,嘴里说着客气话,手上还是接了过来,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拉上了宋明好衣袖,说什么都要拉她进家坐。 论力气大,宋明好哪能敌得过王乃云,被她不由分说拉进院里。 “年娃子去邮局了,一会就回来,当自己家别见外啊,随便坐,我去烧饭,中午就在这吃!” 宋明好哪好意思干坐着,忙道:“大娘,我给你添柴禾。” 王乃云一听,更高兴了:“好!好!” 快到饭点时,姚家人都陆续回了,姚祺年最后才到家,他之前去邮局给赵同五回了个电话。 赵同五也是个精明人,知道下半年收成不行,赶忙就给姚祺年拍了电报,托姚祺年先给他送六千斤大米。 姚祺年还等着抬价,当然不会现在就发货,电话打过去推脱说收不到粮,可把赵同五整得火急火燎,连说不管多少钱一斤,一定要给他送批货过去。 眼下黑市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五毛一斤! 电话里,姚祺年没给他准话,只说尽量收,能收多少送多少。 回到家,饭菜已经上了桌,一股子肉香味扑鼻而来,姚祺年早就饥肠辘辘,咽着口水,伸手就要捏菜。 啪。 姚四海拿筷子瞧他手背,瞪眼道:“小好还没上桌呢!” 姚祺年悻悻摸鼻,抬腿就往厨房走,坐他家炉膛口烧柴禾的,可不就是宋小好! “妈,大哥大嫂呢。” 话是问王乃云的,姚祺年人却往宋明好凑了过去,拖张小板凳坐宋明好跟前,冲她咧嘴笑。 宋明好悄悄推他一下,整张脸被炉膛里的火烤得更热了。 “带七斤回娘家了,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王乃云架上蒸笼,然后道:“年娃子,你带小好先去吃饭。” 姚祺年哎了声,戳戳宋明好脸蛋:“走了宋小好,去吃饭。” 晌午王乃云烧了盘肉闷茄子,大酱炖老豆角,还拌了碗秋葵,对于农家来说,已经算很丰盛。 “老师,给你筷子。”姚祺芳抿嘴冲她笑,小姑娘头回跟自己老师吃饭,还有点拘束。 “别见外啊,随便吃。”姚四海招呼。 王乃云也端米饭盆进堂屋,吆喝道:“年娃子,快给小好盛饭!” 原本宋明好还有点紧张,见姚家人都好相处,慢慢就放松了下来,跟姚四海有问有答。 姚四海跟王乃云一样,先前都有差不多的顾虑,不过老两口都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属于那种改变不了就慢慢接受,眼下见宋明好谈吐大方,又喜欢笑,姚四海心里跟着就轻松了,暗暗琢磨着,到年底要不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 饭后姚祺芳没久待,姚祺年送她回去。 两人骑一辆自行车,宋明好在前哼哧哼哧的蹬车,姚祺年拖着长腿坐后车座上,引来婆娘奶娃一路侧目。 “宋小好,你快点,中午吃我家两碗大米饭呢,都吃哪去了?” 宋明好脸通红,不是气的,是累的。 没办法,他俩刚才猜拳骑车,她输了,只能愿赌服输。 “你来送我干什么?”宋明好忍不住的抱怨:“一会儿你要怎么回来?” 出了村,大中午的路上没人,姚祺年两手箍在宋明好腰间,脸贴在她后腰上,理所当然道:“你送我回来啊。” “......” 宋明好没扶稳车把手,一个踉跄,差不点没把姚祺年甩下车。 “你下来。”宋明好干脆停了车,拍开腰上的手。 “我不。”姚祺年没动,箍紧她腰。 “你下不下。” 别人处对象都是男同志骑车带女同志,她可倒好,骑车带他就算了,还要把他再送回家! “不下。”姚祺年还喘上了。 宋明好好气又好笑:“那你自己坐着吧,我走回去。” 见她真要走,姚祺年老实了,长腿一跨,改坐上前座,扶稳了车把手,朝宋明好抬抬下巴:“上来。” 宋明好这才稍微满意点,嘀咕道:“以后我可不带你了。” 姚祺年顺口就接话:“那我就带你呗。” 其实姚祺年是要去趟公社开介绍信,他打算过几天亲自去趟江北,跟赵同五谈谈抬米价的事。 下半年收成不好,江北地区也受了灾,上面红头文件发下来,机关单位、国营街道工厂,无一幸免,粮食供应全部减量。 粮站不供应,黑市粮自然就供不应求,赵同五快急疯了,他上半年余下的两千斤粮几乎一夜之间全部卖光! 就在赵同五急得嘴长泡时,姚祺年找来他家了。 “大兄弟,你乍过来了?!” 赵同五又惊又喜,忙把姚祺年迎进屋,刷搪瓷缸泡茶,又递上烟,一阵热络。 “赵哥,我过来是要跟你商量米价的事。”姚祺年开门见山,问他:“这段时间,你没少挣吧?” 赵同五一愣,搓手笑了起来:“还成,五毛一斤也照样有人买。” 毕竟民以食为天,钱财都是身外物,重要的还是先解决温饱问题。 “赵哥,这你就不厚道了。”姚祺年半开玩笑道:“你卖到五毛一斤,却还想给我原来的回收价,咱俩的买卖还能做下去不?” 赵同五不傻,听出姚祺年话里意思,忙道:“大兄弟,价钱的事咱们都好商量,也不能只我挣钱,让你吃亏不是?” 姚祺年不满足于此,低声道:“你给我五毛一斤的价,不出三天,我给你转六千斤大米。” 闻言,赵同五倒抽一口冷气,如果回收五毛一斤,那他卖出去至少要卖八毛一斤才有得挣。 赵同五眉头锁紧,沉默下来。 姚祺年没催他,而是道:“你好好想,想好了给我拍电报。” 说实话,姚祺年开口要这么高的价,要是搁在平时,绝对是狮子大开口,赵同五也不可能答应。 但眼下不同,正是缺粮的时候,他不逮到机会挣一把,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果不然,他回家没几天,赵同五的电报就发了过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同意,六千。 接到电报,姚祺年没再打岔,直接联系上林师傅,连夜给赵同五装一车大米送过去。 他们从王郢村码头过河去江北,缩短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晚上七点多出发,十点多就送到了地方。 满满一车大米,足足有六千斤,赵同五从麻袋里抄了把白花花的米粒,喜的龇牙花。 明天他就抬价,把大米卖到八毛! 这一车货,对姚祺年来说,不可谓暴利,五毛一斤的回收价,他从赵同五手上拿到了三千块。 21.入V二更 对于姚祺年来说,三千块只是个开头, 仓库里还有两万多斤稻谷待发货, 他不急脱手, 越到年末粮价只会越高,即便他不炒, 那些粮油店主也会把价格炒上去。 姚家人尝到了甜头, 原先因收成差笼罩在心的阴霾也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喜上眉梢。 “小弟, 那咱们还要继续收粮不?”贡付姐问。 其他人也关心这事,离过年还有段时间, 他们完全可以趁现在再收粮,反正他们手里本钱充足。 到时候利滚利, 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刘大娘家还有两千斤粮,急吼吼的要送咱家来, 我没要。”姚祺田眉头拧成疙瘩, 总觉得不放心,迟疑道:“年娃子,咱们干这么大,会不会出问题?” 姚祺年也顾虑到了这点, 从古至今囤积居奇都是犯法的事,只是现在政策宽松了些, 不少人在打擦边球, 一旦太过, 上面肯定会杀鸡儆猴。 他可不想什么都还没干, 就先进劳改队。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咱们适可而止,以后不管谁家送粮过来,都不要再收。” 他们收粮太多,无疑是和粮站对着干,到年末粮站收购粮食达不到指标,公社肯定会派人下来调查。 投机倒把的严重性,姚家人都再清楚不过,还没人敢触犯法律,所以对于这个决定,谁都没意见。 姚四海更是肃了脸,警告家里几个娘们:“嘴巴都守严了,出去不要跟人说咱家现在有多少粮,更不要提钱,谁要是说了,明天就圈铺盖从这个家滚出去。” 娘三个忙点头,事关整个家庭的经济收入,她们可不敢随便乱说。 气氛有些沉重,就在这时,学步车里的七斤“咯咯”笑起来,小家伙摇着拨浪鼓自娱自乐,蹒跚朝他们冲来。 听着小家伙无忧无虑的笑声,大家伙心里一松,暂时把烦恼顾虑抛诸脑后。 王乃云一把抱起学步车里的大孙子,嘴里乖孙、宝儿的哄了几句,然后道:“娃他爸,咱们也该把年娃子的亲事定下了吧!” 闻言,姚四海脸上露了笑:“可不是,再拖下去,宋医生不说什么,旁人也会说咱们不厚道。” 姚祺田和贡付姐互视了一眼,主动道:“那咱们可以准备建新房了,我看别等明年开春,都想着明年开春建新房,窑厂的砖价肯定高,咱们现在去买砖,也能便宜点。” 以前日子难,两口子还会私底下计较建的新房归谁,现在大不同前,两口子根本不会想这些,因为他们清楚的意识到,挣钱才是要紧事,等有了钱,他们想建多大的房就建多大,否则都是白搭。 与其计较这些,倒不如齐心协力去挣钱。 也正因为如此,一家人的相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一场秋雨一场凉,在连续数日的阴雨之后,天气骤然变冷,再有两个来月就要过年了。 这期间,姚祺年接到一通电报,是省城发来的,师范学校和卫生学校粮食告急,托姚祺年分别送两千斤大米。 米价还是一毛六。 因为尽管整个临江省缺粮,但粮站卖的大米还是以前那个价,并且不会轻易提价,只会减少城镇居民供应。 送给学校一毛六,送给赵同五是五毛,这差距可就大了。 王乃云老大的不乐意:“不能送呐,送了等于是在亏本,给他们回个电报,就说咱家没粮。” 贡付姐也道:“一斤亏三毛四,四千斤就是一千三百多块钱啊!” 这么一算,确实亏大发了。 大家伙一时都陷入沉默中。 良久,姚祺年才道:“还是送,亏了钱能再挣,别亏了学生。” 虽说姚祺年是个奸商,但他还不至于什么人的钱都想着挣,这不是缺德么! 姚四海也是个憨厚人,支持小儿子的做法:“念书不容易,尤其是咱们农村娃,送吧,别饿着他们。” 王乃云不满道:“饱了他们,可就亏了咱们!” 姚四海两眼一瞪:“咱们亏什么了?稻谷多少钱一斤回收的,你心里不清楚?甭管多挣少挣,得挣个安心!” 一家之主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还敢再说什么,只能忍痛把四千斤大米装船,走水运送去省城。 这趟姚祺年跟着去送货,姚祺田留在家买砖建新房。 临走前,姚祺年骑自行车去了趟卫生站。 眼下天黑的早,才五点多,天已经黑透,宋明好屋里点着煤油灯,透过窗户向外散着暖黄的光。 姚祺年悄悄把自行车停在屋后,弯腰拾个土坷垃往好窗户上砸。 像是猜到会是他,宋明好很快开了窗,探出半个身,小声道:“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瞧这话说的...姚祺年捏了把她肉呼呼的脸蛋,没好声道:“非得干点什么才能来?” 话音刚落,抖机灵的亲了口宋明好侧脸,咧嘴道:“好了,我现在干过点什么了。” 宋明好没吱声,反手摸摸脸,幽幽看他:“你过来。” “我不。”姚祺年非但没过去,还后退了两步。 过去找打么。 “你过来啊。”宋明好又探了点身,冲他招手。 姚祺年迟疑走近,嘴里在警告:“宋小好,你要是敢打我,我就...” 姚祺年没了声,因为宋明好也亲了他一下。 “好了,我也干过点什么了。”宋明好舔舔嘴角,冲他笑弯眼,脸颊滚烫。 此时的姚祺年,脑子就跟电线短路了似的,摸摸脸,又扭头看看还在笑的宋明好,脸突然红起来,抬手往宋明好眉心按了按,拿腔作调道:“臭流氓,亲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宋明好:“......” “算了算了,我允许你再亲一下。” 这会儿姚祺年大度极了,又把左脸凑过去,可惜还没亲到,就被一连串的咳嗽声打断。 两人寻声看去,屋后的茅坑里,宋医生提着裤子出来。 “......” “......” 要搁以前,宋医生一准要捡石头子砸烂姚祺年的头,可现在...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啊... “别说太久了,早点睡,明天还得去上课。” 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宋医生叮嘱了声,拖着蹲坑蹲麻了腿,一瘸一拐的回屋睡觉。 这么一打岔,两人都没了刚才旖旎的心思,宋明好拍拍他肩,问道:“好好说,来找我干什么。” 姚祺年也正了色:“这不是看你没棉袄穿,来管你要尺寸,明天我去省城,给你买件新的。” 打小别人都有妈,只有宋明好没有,宋医生洗衣做饭还行,就是不会缝补的活儿,宋明好也学的磕磕巴巴,冬天的棉袄只有一件,还是攒了很久的棉花票托别人做的。 说不窝心是假,宋明好不觉眼里就汪了泪,忙低下头,转问他去省城干什么。 黑灯瞎火的,姚祺年没注意到宋明好异常,只老实交代他去送粮。 “一毛六啊?”听他说米价,宋明好也觉得亏了。 姚祺年叹叹气,有些忧虑的道:“现在不积点德,以后你生的儿子没屁.眼怎么办。” “......” 此话一出,宋明好刚才那点零星感动全没了,忍不住锤他:“你生的儿子才没屁.眼呢!” “我又不会生,还不是你生。” 说完,在宋明好真发火之前,骑上自行车就跑,徒留宋明好一脸无奈,哭笑不得。 这趟跟船去省城,可比上趟受罪多了,大冷的天,吃饭睡觉都是个问题,铺草席睡甲板上太冷,姚祺年只能裹上军大衣蜷靠在角落里将就着睡,好在带的干粮可以送到东子表舅那儿加热,要比吃冷饭强点儿。 就这么熬了两天两夜,总算抵达了省城。 刘师傅压根没想到姚祺年真给他弄来了两千斤大米,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省城黑市上的大米已经卖到了八毛六分钱一斤! “小兄弟,这大老远的,可辛苦你了!” 姚祺年摆摆手:“好说好说,快给我弄点热腾腾的饭。” 刘师傅哎了声,也不抠门,当即给姚祺年下了碗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焦黄金脆,撒一撮小葱铺在上面,喷香!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下班的回宿舍,大灶上早就没了人,刘师傅又给姚祺年倒了二两酒,感慨道:“小兄弟,你这人可以,够处!” 姚祺年苦哈哈的想,他哪是够处,是怕生儿子没屁.眼。 “叔,您要是觉得我够处,以后就给我多介绍点买卖,价格给公道点。” 刘师傅挫着手道:“成,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让你吃亏!” 不是刘师傅自吹,干他这行,甭管是机关单位还是国营街道工厂,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大灶师傅。 今天太晚,没法再卸货,姚祺年先在附近招待所歇了一夜,转天才把两个学校的货全卸掉。 因为心里过意不去,刘师傅和钱师傅主动把这趟运输费承担了,又多给了姚祺年二十块钱伙食住宿费。 接下钱,姚祺年就近去了趟百货商店,给宋明好买件棉袄,又给姚祺芳买双棉鞋,还有姚四海的酒,王乃云的毛衣,七斤的奶粉... 不得不说,近两年政策松动之后,物资要比以前丰富很多,虽然买粮买肉仍然要票,但工业劵和布票已经逐渐取消,起码姚祺年买的这些东西,只要按价付钱就行。 除了买这些,姚祺年还看中一台黑白电视机。 时下里电视机是稀罕物,整个大圩生产队,就只有一户人家有电视机,十二寸,外边镶嵌木板块,乍一看像个小木箱。 这家每天晚上都能挤进半个村子的人,姚祺芳可羡慕坏了,每次想去,都挤不上。 “青松牌电视机,三百五十块。”售货员报价。 姚祺年打算买下来,但转念一想,买完之后他没办法弄回泾河县,正迟疑间,柜台里仅剩的这台电视机很快被别人买走。 买电视机的是个老汉,肩上背着蛇皮口袋,到这二话不说,哗啦一声把口袋里的钱全部倒出来,像生怕买不到似的,赶忙付钱把电视机搬走。 姚祺年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售货员是个中年大姐,笑道:“大兄弟,你看你,还犹犹豫豫的不想买,这下可好,被人买走了吧!” 以前姚祺年不是没听人说过电视机供不应求,但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好在他不是非买不可,把要买的东西都买齐全,当天晚上,姚祺年就搭火车回了泾河县。 回到家,该分的东西都分掉,还剩件棉袄是宋明好的,姚祺年先放在他屋里,打算晚上给送去。 这个下午姚祺年哪也没去,在家闷头睡觉,他太困太累了,几乎沾床就睡熟了,直到姚祺芳进来推醒他。 “二哥,大队书记在咱家呢,说找你。” 外头天已经擦黑,姚祺年忍着困倦下床,边穿衣裳边道:“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姚祺芳摇头:“我不知道,我看爸的脸色不大好。” 闻言,姚祺年心里多少有了数,拍拍姚祺芳脑袋,趿拉上拖鞋去堂屋。 大队书记也姓姚,叫姚四祥,按辈分,姚祺年得喊他一声四叔,这会儿姚书记正跟姚四海坐堂屋里说话,姚四海有些战战兢兢。 姚祺年进去就递了根烟给姚书记,招呼道:“四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吃了没?侄儿陪您喝两杯怎么样?” 姚书记接过烟别在耳上,瞪眼道:“臭小子,少瞎套近乎,书不好好念,尽想些歪把式,看你干的好事,别人到我那儿举报你,说你投机倒把,知道不?!” 22.入V三更 姚祺年随手拖张小板凳坐下,一脸的无辜:“投机倒把可是大罪名, 四叔, 您可别随便往您侄儿头上按, 您侄儿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姚书记心道, 他还真不清楚! 虽说都是一份子的人, 但到了姚书记这辈, 两家走的就远了, 碰上红白喜事才到场,今早乍一接到举报, 姚书记还吓了一跳。 印象里那个老实巴交的侄儿,居然干出投机倒把的事? 不管真假, 姚书记都得过来了解下情况,好歹是同族, 他也不想姚祺年出事。 “还狡辩, 我问你,你家收的粮都往哪送的?”姚书记板了脸,严肃道:“老实交代,别想瞒着我!” 姚祺年眨眨眼, 听话的拿出乖宝宝的架势来:“我能往哪送啊,按一毛六一斤的价往省城学校送, 学校缺粮, 饿着谁也不能饿到学生呀。” 姚书记一愣。 姚祺年又道:“您要是不信, 明天咱俩一块去趟邮局, 电话打去省师范学校,看看他们怎么说,粮站卖粮还一毛七一斤呢,我比它便宜,还不兴我挣点蝇头小利呐。” “真的?”姚书记将信将疑。 姚祺年摊摊手,丝毫没有半分紧张:“我说了,您要是不信,咱俩明天去邮局打电话。” 这会儿姚四海也反应过来了,正了脸道:“娃他叔,你听谁说的?哪个这么闲,还成天盯着人举报?咋地,想给咱家扣上地富反.右坏的大帽呐?!” “大哥,你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怕年娃子走上歪路吗?”姚书记忙递根烟给姚四海:“这都啥年代了,主席同志都亲自给地富反右坏摘大帽了,还提这些干啥。” 甭管姚书记怎么问,姚家父子都一口咬定粮食是往省城送,姚祺年还翻出了以往的送货单和运输单,上面白纸黑字,登记的都是刘师傅和钱师傅的名,把姚书记堵的哑口无言。 转天一早,姚祺年还是拽上姚书记去了趟邮局,当着他面给刘师傅打电话。 刘师傅本就承了姚祺年的人情,自然跟帮着姚祺年说话,他嗓门大,冲姚书记道:“咋地,还想把咱们学生都饿死呐?这节骨眼上,全省缺粮,大家伙儿都在想办法,咱们大灶从别处整点粮,还就犯法了?” 听出刘师傅带着怒气,姚书记擦擦额上汗,连忙安抚,说了好一会儿才挂下电话。 外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姚祺年心情极好,冲眉眼耷拉的姚书记扬起个笑:“四叔,您侄儿说的没错吧?您侄儿可是奉公守法好公民。” 说完,扬扬手里的布兜,又道:“您自个回去吧,我还有事。” 姚书记条件反射就问:“什么事?” 姚祺年掏掏耳朵,有点无奈:“给我对象送衣裳,怎么,这事您都要管?” 姚书记摆摆手,还是低声道:“以后注意点,别让人逮到把柄,这次我给你遮过去,下回可没这么好运了,上面要是来查,有你小子好受的。” 闻言,姚祺年脸上没了刚才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正色,他往姚书记中山装口袋里塞包香烟,同样低了声:“四叔,谢了,等过年我请您来咱家,陪您好好喝两杯。” 姚书记呵呵笑,颇有几分感慨道:“不错,长大了,长大了。” 两人在邮局分开,姚祺年直接去了公社中学。 正赶着上课,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宋明好一个,在全神贯注批改作业,丝毫没发现门口有人。 姚祺年轻手轻脚走进去,站在宋明好身后。 别以为他要给宋明好一个拥抱,其实只是兜头拍了她一巴掌。 “宋老师,我来了!” 宋明好:“.......” “怎么了啊,好容易见到我一回,还不高兴?”姚祺年顺手拖张椅子,倒趴坐在椅背上,还委屈上了:“臭小好,枉我颠儿颠的跑过来给你送温暖。” 宋明好心道,我给你一巴掌,看你高不高兴。 想是这么想,可在看到姚祺年给她买的棉袄之后,还是弯嘴角笑了起来:“贵不贵啊?” “不贵,没你贵。”姚祺年两手托下巴,情话绵绵。 白拿人东西怪不好意思的,宋明好道:“你有穿旧的毛衣吗?给我一件。” 姚祺年心里一荡,脱口就道:“怎么,睹物思人,晚上抱着睡啊。” 臭流氓... 宋明好红脸瞪他:“我是要数针脚,给你织件毛衣。” 姚祺年一听,更荡漾了,左右看看没人,当即凑过去,吧唧一口,在宋明好脸上亲了下。 “小好妹妹别急,哥过完年就去你家提亲!” 她到底哪急了... 姚祺年不管,就认定她急了,美滋滋的骑车回家,一阵翻箱倒柜,把不知道多久前的破毛衣都翻了出来。 是真的破啊,袖口跟领口都脱了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破抹布。 啧,怪难为情的。 正琢磨着自己偷摸缝补一下,王乃云进来了,面带急色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吱一声,你四叔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把该调查的调查了,帮忙先遮着。”姚祺年照实说。 闻言,王乃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近乎自言自语道:“得亏给学校大灶送了粮,咱家一定是积德了!” 姚四海也跟着进来了,低声道:“现在啥样人都有,咱们以后得小心了,门旁邻居尤其得提防。” 姚祺年道:“爸,操心这些没用,该眼红的还是会眼红,是时候把上面关系疏通疏通了,再过段时间,您把四叔喊来家里,咱们陪他喝两杯。” 姚四海一怔,点点头。 姚家上数三代全是泥腿子,上面没半点人脉,族里最大的“官”就是姚书记了。 姚祺年的目标不是姚书记,而是要攻下姚书记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女婿。 作为奸商二代,姚祺年不可能不懂里面的门道。 父子两正说着话,王乃云瞧了眼小儿子手上的破毛衣,奇道:“好好的,你把毛衣翻出来干啥?” 姚祺年美滋滋的:“小好说要给我织件毛衣。” 王乃云哟了声,也高兴,紧接着就道:“要不咱们看个时间,把亲事先定了怎么样?” 姚祺年摇摇头:“年末事多,等过完年再说,手里也能宽裕点。” 虽说他们手里现在有将近四千块的存款,但也只够盖几间红砖大瓦房而已,他不想委屈了宋小好,结婚定亲都要好好操办。 日子如流水,转眼就进了寒冬腊月,年关将至,大家伙儿对物资的需求像井喷一样迅猛增长,计划.经济已经严重跟不上形势发展了。 姚祺年预料的很准,旁的不提,单就粮食这一块,黑市上的粮价已经哄抬到一块钱一斤,尽管这样,城里的商品粮户还是愿意起早摸黑排队买。 江北那边,赵同五已经向姚祺年喊出了六毛一斤的回收价,央求姚祺年给他送货,越多越好。 有了此前被同村人举报的教训,这次姚家人分外小心,选择下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送货,不再走村里的主干道,而是从田里绕弯去王郢村码头。 而且是兄弟两开拖拉机亲自送去。 虽然姚祺年不愿以最坏的心思揣度林师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他获利这么多的情况下,不难保林师傅不会红眼。 姚祺年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被林师傅抓到把柄。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自己送,好在码头建好之后,去往江北市的路程大大缩短,就是大冷天开拖拉机受罪了点。 但这并不影响兄弟两那颗火热激动的心,拖拉机一趟能送两千斤,两人来回折腾数趟,不歇气的给赵同五送去一万五千斤。 按六毛一斤的米价算,他们断断续续接到九千块货钱。 腊月二十六这天晚上,外头雪花扑簌簌下着,地上积雪末踝,姚家人早早吃了晚饭,堂屋门反插上,屋里烧着铁皮炉,一家人围在铁皮炉前算账。 年末,他们除了卖粮,还往公社副食品站送去三头猪,按六毛八一斤的价回收,三头猪卖出两百四十块。 还有三亩旱地一年收的大豆和小麦,卖出一百五十块。 再加上原有的四千块积蓄,到这年,姚家毫无意外的一跃而成村里的万元户! 早在半年多以前,他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姚祺田实在太高兴了,恨不得奔出去跑几圈,又怕被左邻右舍瞧见,只能揉着怀里的七斤一阵傻乐呵。 可怜七斤的一张小脸被揉到变形,在他爸手下直翻白眼。 不知道有啥可乐呵的! 看着一家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姚祺年心里莫名生出了成就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要比他以前过的要充实很多。 就是有一点怪烦人,他脸上长了冻疮! 左右脸都被冻,可把姚祺年郁闷坏了,转天去卫生站给宋明好家送大米时,还忐忑了一路。 宋小好要是敢露半分嫌弃,他就把她毛拔光了! 23.11号一更 其实姚祺年和宋明好还没定亲,完全没必要送礼, 但眼见年关在即, 不给准老丈人家送点东西, 姚祺年心里过意不去。 正巧赶上公社杀猪站杀猪,杀猪佬是姚祺年一个堂叔, 姚祺年从他堂叔那儿弄到十斤猪肉, 又在供销社称几斤花生瓜子, 挂车把手上, 一块送去了卫生站。 这会儿宋家静悄悄的,宋医生在诊疗室当班, 只有宋明好在。 听见自行车铃声,宋明好从屋里出来, 原本是笑眯眯的,可在看到姚祺年那张烂脸时, 笑不出了。 他就知道! 姚祺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立马不乐意了。 “宋小好,你过来。” “干什么?” “你力气大,把米扛屋里。” “......” 宋明好不情不愿的挪步过来,刚走近, 麻花辫就被扯了下。 “宋小好,你说我是不是丑了?” 问这话时, 姚祺年是瞪眼问的, 傻子才听不出他话里威胁。 “丑了。”宋明好照实说, 眼里盈着笑意。 姚祺年顿觉一颗心碎成渣渣, 不满道:“再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怎么答。” 宋明好无奈瞧他眼,决定不搭理他,先把半口袋大米拎进屋。 她一走,姚祺年还娇气给谁看啊,只能拎上肉尾随宋明好进去,边走边道:“不关心我,我想自杀。” 宋明好想递他把刀。 “宋小好,跟你说话呢,搭理我一下呗,搭理我的人都是漂亮姑娘,不搭理我的都是老母猪。” 宋明好哭笑不得,没好气道:“自己找把椅子坐好了。” 姚祺年立马搁下猪肉,摆着堂屋里的椅子不坐,直接摸进宋明好屋里,大咧咧在她书桌前坐下。 宋明好在外一阵翻箱倒柜,总算翻出她爸自熬的猪皮膏,挖上一勺,均匀涂抹在姚祺年脸上。 姚祺年乖乖仰起脸。 见他脸上被冻出好几个硬块,又红又肿,宋明好有点心疼了,低头吹了吹他脸颊,低声道:“难不难受?痒不痒?“ 姚祺年幽幽道:“不废话么,你说呢?” 宋明好乜他:“我又没长过冻疮,我哪知道。” “那你吹吹。”姚祺年抬抬下巴,把脸往宋明好嘴边凑。 两人离的太近,宋明好红着脸,敷衍的吹了下。 姚祺年显然不满:“再吹吹。” 宋明好拿他没法,只好再吹。 “还要。”姚祺年舒服的闭上眼。 “还要?” “嗯嗯。” “等着。”撂下这句,宋明好抬腿就走。 “哎哎,宋小好,你干嘛去?”姚祺年一把拽住她胳膊。 宋明好回过头,一本正经道:“我去找把蒲扇,你不是要吹吗?我拿蒲扇给你扇扇,比我吹的风大多了。” 姚祺年:“......” “还要不要吹了?”宋明好问。 姚祺年忙摇头,不吹了不吹了,傻子才在大冷天扇蒲扇。 见他安分下来,宋明好继续给他涂药膏,低声道:“怎么冻成这样啊,你干什么冻的?” “去江北送货。”姚祺年失落的叹口气:“我毁容了,宋小好,你要对我负责。” 宋明好微弯腰,两手捧了姚祺年的脑袋,左右仔细打量了会儿,眼含促狭的问:“这么丑的娃,哪家的啊?” 姚祺年抖机灵的顺杆子上爬:“宋小好家的。” 这话正巧被下班回来的宋医生听个正着,只觉牙疼,忍不住重咳两声,瓮声翁气的招呼:“年娃子来啦。” 屋里的两人慌忙弹开,姚祺年几乎立刻起身,正脸喊了声叔。 这一本正经的样儿,让宋明好频频侧目。 “小好,你去烧饭,多烧点,年娃子中午别走了,就搁咱家吃。” 不得不说,宋医生对姚祺年还是很满意的。 宋明好哎了声,朝姚祺年看看,姚祺年立马会意,特懂事的道:“叔,您坐着,我去帮小好添柴禾。” 宋医生摆摆手,不掺和小年轻的事,只是道:“再去打点散酒,咱们中午喝两杯。” 紧挨卫生站的就是供销社,黑乎乎的门脸儿,进门就是水泥台,靠门口的大水缸里满满一缸地瓜烧,只要两毛钱一斤。 姚祺年打了两斤,本想着够喝了,哪知道准老丈人是个酒罐子,一斤酒下肚,面不改色,可怜姚祺年陪喝一斤,喝得脸通红! “爸,你们少喝点。”宋明好忍不住出声制止。 姚祺年感激涕零的朝他的小好妹妹看,再喝他就要出洋相了。 宋医生平常都很听闺女话,唯独这事不能听她的:“才这么点,哪多了?小好,再去供销社打两斤酒。” 姚祺年:“......” 宋明好扭不过她爸,只能带上酒瓶子出门,没多时又拎回两斤地瓜烧。 姚祺年在喝到一斤半时候,实在扛不住了,话都来不及多说句,趴桌上倒头就睡,任凭宋明好怎么喊都喊不醒。 宋医生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此时还算清醒,见姚祺年没撒酒疯,更没打骂闺女,顿时放心了一大半。 “小好,把他先扶你床上,让他睡会儿。” 说话间,宋医生给闺女搭把手,父女两合力把睡得跟死猪似的姚祺年扶躺床上,这一睡就是大半日。 等姚祺年再醒时,外面天已经黑透,屋里点了煤油灯,宋明好正背着他伏案备课。 姚祺年缓缓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躺的居然是宋小好的床! 有了这个认知,姚祺年恨不得在床上翻个跟头! 好在理智尚在,他只是矜持的扯高被子蒙住了脑袋。 蛤蜊油的味道! 姚祺年荡漾起来,忍不住翻个身,两腿夹紧怀中被子。 “醒了?”宋明好听见动静转身,边往床边走边道:“有没有哪难受?” 大概是刚睡醒,姚祺年模样有点呆,听宋明好这么问,迟缓的摇了摇头:“不难受。” 闻言,宋明好松了口气,然后道:“天太晚了,不难受你就起来回去吧。” 她话音才落,姚祺年就夸张的哎哟了声,两手抱脑袋喊:“好难受,头好疼,头要炸了。” 宋明好想把他扯下床,好气又好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奶娃娃一样啊。” 不管他怎么娇气,宋明好也不可能留他过夜,何况还有宋医生在,姚祺年自知没可能,在床上翻了几个滚,翘着一撮毛垂头丧气下床穿鞋,一步三回头。 “我走了,宋小好我真走了。” 宋明好摆摆手,赶紧把他送出门:“雪太大,骑车慢点。” 姚祺年幽幽朝她看眼,宋明好假装没看到,可架不住他半天不挪步,只好垫脚往他下巴上亲了亲。 “还走不走?” 这才像样! 姚祺年总算满意,自行车蹬得虎虎生风,一路顶风雪往家走。 夜里雪大,等姚祺年到家的时候,俨然成了个雪人,眼睫眉毛都是冰棱子,可把坐堂屋里边等他边补衣裳的王乃云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晚才回呐!”王乃云忙过来给他掸雪。 “中午跟叔喝了两杯,喝多了。”姚祺年这会儿胃里烧的难受,见铁皮炉上热了饭,端过就是狼吞虎咽。 王乃云忙又给他下面条,好一通折腾,娘两个才各自回屋睡觉。 转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家家户户都忙活了起来,蒸馒头,炒瓜子花生,熬糖瓜,空气里飘着油渣子的香味,穿开裆裤的奶娃们也不嫌天冷,兜里揣着糖果出来显摆。 王乃云把炒好的花生瓜子往外端,正好撞上从外回来的姚祺年。 “妈,你这是去哪?” 王乃云道:“给你刘大娘家送点,过完年你跟小好也该定了,还得麻烦刘大娘去跑腿问彩礼。” 这年月彩礼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要一百二十块的,也有一分钱不要拎包袱就进门过日子的,原本按王乃云的意思是要给一百二十块,但姚四海觉得还是先探探宋医生口风。 万一人家要一百五十块呢? 这些乡风乡俗姚祺年都不懂,也插不上手,只能看老两口忙活,不管宋家要多少彩礼,索性亲事都是要定的,烟酒肉鱼,糖果糕点,还有寓意五谷丰登的黄豆、绿豆、红豆、黑豆、芝麻,这些都提前备好,一准没错!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刘大娘得了王乃云的好处,也没耽搁,过完年大年初一就去宋家探口风了,旁敲侧击问宋医生想要多少彩礼钱。 宋医生就宋明好这一个闺女,也不打算拿卖闺女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就随口要个吉祥的数字,九十九。 “有点少了。” 从刘大娘那儿得了消息,姚四海还有点过意不去。 王乃云也道:“可不是,我还料想着小好她爸怎么也得要一百二十块。” 大儿子前两年娶大儿媳妇还花了一百块钱彩礼呢! 这么一对比,老两口越发觉得过意不去,就琢磨着从哪补上点,不能让宋明好太掉价。 姚祺田老实巴交道:“把新房盖宽敞亮堂点不就行了?!新房盖的好,年娃子结婚也有面子!” 24.11号二更(修乱码) 姚祺田说这番话时,也是真心诚意, 毕竟要结婚的可是他亲兄弟。 可惜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回屋就被他婆娘训了。 贡付姐心思玲珑, 她没跟泼妇似的开骂,而是把虎头虎脑的七斤往她男人怀里塞, 说道:“七斤眼见也大了, 以后还得给他添弟妹,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盖上新房?” 这会儿姚祺田还没想太多, 随口就道:“急什么,先给年娃子盖上新房结婚再说。” 他话音才落, 大腿就挨贡付姐拧了下:“小弟盖新房,我没意见, 只是你算没算过,盖新房得花多少钱?账要提前算清楚, 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拿公用的钱去盖!” 闻言, 姚祺田沉默了下来。 利益面前难兄弟,两口子顾虑的,姚四海不是没想到。 年初五晚上,姚四海说有事, 把两个儿子都叫到面前,商量分家。 “爸, 好好的分什么家啊?”姚祺田眉头皱起, 难以置信。 姚祺年完全支持, 在他看来, 不吵架的时候分家是最明智的做法,起码大家还能和和气气坐一块,总比以后为点蝇头小利撕破脸要好。 姚四海也正是想到这点上了,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提前分。 “早分晚分都得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对大儿子道:“田娃子,去把你媳妇叫来,咱们都有商有量,不要分了之后还有意见。” 姚祺田脸一红,依言去喊在厨房刷锅洗碗的贡付姐。 王乃云也跟了过来,除了把七斤抱出去玩的姚祺芳,这一家子算全到齐了。 姚四海开口道:“现在公账上有将近一万四千块,我要提前先说清楚。” 大家伙都没吱声,等姚四海下文。 “一万四千块里,田娃子你占三成,我占两成,剩下五成归年娃子。” 怕贡付姐有意见,姚四海紧接着就道原因:“没有年娃子,咱家怎么也挣不到这些钱。” 贡付姐点点头,必须得认可,公公这番话说的在理。 “还有年娃子,虽说你主意多,可没有田娃子帮着,你自己也忙活不过来,大姐平常在家里里外外操持,没有功也有苦,分他们三成,你有没有意见?”姚四海又看向小儿子。 姚祺年道:“我没意见。” 姚四海继续道:“剩下两成留给我和你妈,我们还有芳芳,以后芳芳念书结婚,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和别家重男轻女不同,姚四海和王乃云说不上怎么宠闺女,但也从不亏待闺女,该给闺女的一样都不少。 也正因为老两口态度摆在这儿,所以眼下听姚四海这么说,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更没人有意见。 “年娃子还没结婚,我要帮他点。”这话姚四海是对大儿子和大媳妇说的:“你两结婚的时候,我也没少花钱。” 姚祺田挠挠头道:“年娃子结婚是大事,我和大姐能帮的也要帮。” 贡付姐原本还担心公婆偏向小叔子,现在话说明白了,她也就没了顾忌,开口道:“叔,你帮小弟多少钱,我都不会在背后编排你。” 这晚,大家伙儿不争不吵,有商有量的就把家分了,至于现在的老房子,还有粮仓和水田,暂时都还没分,只是把公账上的钱先分配明白了。 想要彻底分家,至少等姚祺田也盖了新房之后。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给姚祺年盖房结婚。 临近生产大院的那块地皮有七分地,约莫四百多平方,起码能盖四间红砖大瓦房,还能有空闲地留作菜园,再养点鸡鸭鹅也不成问题。 一间瓦房约莫要一千五百块红砖,一块红砖得花一毛分钱,四间瓦房光买红砖就要花掉六百块,加上房梁木材、瓦片、水泥洋灰,少说要一千块。 除此之外,还要请泥瓦匠来家里做活,一个泥瓦匠一天五毛钱工价,起码要请上三个泥瓦匠。 总的算下来,盖好新房估计得一千五百块左右。 一千五百块对于姚祺年来说,还不算太多,毕竟他从公账上分到了将近七千块。 盖房的事有姚四海在办,姚祺年倒没怎么操心,他另有任务。 两家人看好了日子,准备在农历正月十八把亲事定下来,按习俗,姚祺年要带宋明好去城里买身新衣裳。 通往县城的大道上,姚祺年慢腾腾的骑着自行车,时不时乱晃几下自行车把手,好几次都差点把宋明好甩下来。 饶是宋明好脾气好,也要被他惹恼了,在又一次差点被甩下之后,气得直锤他后背:“不想带我就直说!” 姚祺年懒洋洋接话:“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带我啊。” “......” 宋明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跳下自行车自己走,边走边道:“姚祺年,你再这样,我不想跟你定亲了。” 不想定亲还得了! 姚祺年立马就乖了,狗腿的拍拍自行车横梁,冲宋明好咧嘴笑:“小好妹妹,哥不是真想把你甩下来,而是想让你坐前面,坐前面多好,拉风,视野又开阔!” 这碎嘴的劲儿,宋明好想捂耳朵。 姚祺年还在说:“快上来,坐车的是俊姑娘,不坐的是老母猪。” 老母猪听了都想咬人。 宋明好咬下唇瞪他,想生个气都气不起来。 “快笑一个,笑了是朵花,不笑苦哈哈。” 他话音才落,宋明好再憋不住,笑了起来。 坐自行车重新上路,这回姚祺年嘴巴老实多了,一路跟宋明好谈天说地,正经的不像话,比起刚才,宋明好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怎么,是不是特无聊?”像是猜出她心中所想,姚祺年低头问了句。 宋明好轻轻嗯了声:“都不像你了。” 姚祺年咧嘴笑:“你看,老是说正经事多没意思,过日子还是要有点乐子,以后哥就负责逗你开心。” 宋明好点点头:“那你不要总欺负我。” 瞧这话说的,姚祺年可不乐意了:“只许哥逗你开心,你就不能照顾点哥了?” 仔细想想,是这个理。 宋明好道:“我没说不照顾你啊。” 姚祺年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道:“小好,哥太累了,换你骑车带哥,女同志也能顶半边天,谁规定一定要男同志带女同志了,快快,咱俩换换。” 宋明好成功被姚祺年诓到,果然下车带他,还一路不歇气的把人带到了县城。 进了城,两人推自行车沿马路牙子慢慢走,姚祺年拉住无宋明好的手,感慨道:“小好妹妹,哥说错了。” 宋明好不解看他:“说错什么了?” “你不是娇花,你是一朵霸王花。” 即便宋明好没听过霸王花,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花,说也说不过,干脆不理他,甩开人自个快步往百货商店走。 姚祺年紧随其后,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掏一分钱给看车的大爷,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宋明好。 县城的百货商店不大,两层的水泥楼,一楼是商店,二楼是邮局,赶着过年前后,百货商店里人不少,两人在里面转一圈,宋明好嫌衣裳太贵,想扯布送去裁缝铺做。 姚祺年哪能同意,略低头,在宋明好耳边小声而嘚瑟道:“哥是万元户,不怕你花。”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宋明好十有八.九会生出反感,但是姚祺年说,她不会,因为眼睛不会骗人,姚祺年说这番话时,眼里没有半分嘚瑟,只有诚心。 宋明好抿抿嘴,同样低声道:“那也是你辛苦来的钱,你看你,脸都冻烂了。” “......” 姚祺年可不乐意听这话了,不满道:“就算烂脸,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 之后,这数一数二的烂脸美男硬是拉宋明好去成衣柜台,给她买了件羊绒大衣,还给她买了双牛皮鞋。 这时期的羊绒是真羊绒,牛皮也是真牛皮,即便样式在姚祺年看来落伍了些,但质量一点没问题,起码一百块钱花的值! 买好衣裳鞋,两人才出百货商店,好巧不巧,竟碰上了林师傅。 “大兄弟,你跟小宋老师这是干啥来了?” 姚祺年拍拍宋明好肩膀,重新介绍:“宋小好,我对象。” 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感情是好事将近啊。 两人大老远来一趟,林师傅说啥也要喊他俩去他家坐坐。 “中午就在我家吃饭,我让你们嫂子去买肉,大兄弟,咱俩好好喝一个!” 话说到这份上,姚祺年不推诿,爽快应好。 林师傅家住城西大杂院,是解放前的老衙门,老衙门对面是个破印刷厂,空荡荡的没个人影。 路过时,姚祺年顺口问了句。 “你说印刷厂啊,搬到河坝北边了,这地方都空好长时间了。” 姚祺年点点头,倒没再多问。 转个弯就是大杂院了,三进的院子,挤了十几户人家,灶台搭廊檐,头顶横七竖八拴着晾衣绳,乱七八糟挂着破衣裳。 林师傅家住前院,林嫂子腰间系着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烧饭,瞧见家里来客人,客气的招呼姚祺年和宋明好进屋坐。 “是年兄弟吧?老林在家总跟我提你!” 25.12号一更 不到十二点,林师傅家的午饭端上桌。 肉渣子炖萝卜, 辣子炒白菜, 林师傅又从国营饭店买了只烧鸡, 家里还有瓶高粱酒,林师傅起开了给姚祺年满上。 林嫂给宋明好盛米饭, 叮嘱她别客气, 只管吃。 “林哥, 你还在运输队干着?”姚祺年问他。 林师傅摇摇头:“去年年末就辞了职, 我从运输队里把卡车承包过来自己干了。” 说到这儿,林师傅又问:“大兄弟, 你呢?怎么样?没少挣吧,去年米价可是涨到了八.九毛!” “不大好。”姚祺年只字不提自己挣了多少钱, 只是道:“被人举报了。” “举报?”林师傅瞪了眼,有些惊讶, 反应过来后忙道:“大兄弟, 你的事我半句话都没跟外人说,我家这口子也不是碎嘴的人,咱们知道事情轻重。” 见林师傅满面实诚,姚祺年跟他喝了杯, 笑道:“不懒你,村里人多眼杂, 咱家天天出去收粮食, 瞒也瞒不住。” 真要是林师傅举报的, 就不是举报到姚书记那儿了, 直接去公安局更省事。 林师傅感慨道:“一样米养百种人,现在这世道,什么样人都有,大兄弟你也别搁心上,还是好好干,哥看好你,是个本事人!” 这话说太满,姚祺年愧不敢当,也不应话,先干了碗里酒。 大老爷们喝酒吃饭慢,宋明好早就吃饱了,林嫂见她干坐着没趣,就把屋里电视拧开。 崭新的黑白电视机,十四寸双喇叭,电视里正播着《加森敢死队》,宋明好看得新奇,问林嫂:“嫂子,你家电视机哪儿买的?样式可真好看,我爸也想买来着,来好几趟县城都没买到。” 林嫂笑道:“咱县城可不好买,百货商店半年才能外调运几台,早就给有门路的人买走了,哪还能轮得着咱们呀!咱家这台,是你林哥去上海拉货的时候,顺道买的!” 听见两人在说电视机,林师傅笑呵呵的插了句:“大城市物资是丰富,但没点关系啊,照样买不到。” 姚祺年来了兴趣,顺口就道:“林哥,你还有门路不?能不能给我也弄一台?” 等新房盖起来,怎么也得要弄台电视机才像样。 林师傅爽快道:“别人不行,你提了肯定行!” 这话听着舒坦,姚祺年冲林师傅竖拇指,给他带高帽:“林哥,还是你路子多。” 林师傅喝下半斤酒,不觉话就多了起来:“我有个表弟在电视机厂上班,还是车间组长,我就是从他那儿弄的,两百八一台,要是在咱们县城百货商店买,起码得三百四。” 林师傅说得没半分虚假,这年月交通运输不便宜,跨省跨地区物资流通极差,大城市的工厂多,生产的诸如电视机、电冰箱、电风扇之类的电器,大多优先供给大城市居民,然后再分派调运到其他城市。 等调运到小县城,价格高不说,供应量还少,始终供不应求。 “我先跟表弟知会一声,等什么时候我再去上海,顺道给你带回来” 林师傅道。 姚祺年忙感谢。 饭后,姚祺年和宋明好没久坐,一杯茶的功夫就告辞离开了。 回程路上,姚祺年没再让宋明好带他,这回换他来骑,因为顺风,他脚下蹬得飞快,原本两小时的路程,他一个半小时就骑回了乡里。 宋明好在卫生站门口跳下车,刚要回家,就被姚祺年从后边揪衣裳领子提溜住了。 “世态炎凉,用完就丢。”姚祺年不满:“宋小好,我累死累活带你回来,来杯茶都不让我进去喝,想渴死我,你好当寡妇是吧?” 瞧这话说的... 宋明好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跟他计较,然后才道:“你想来我又不拦着,我爸在家,正好你能陪他喝两杯。” 上次喝成死猪的阴影还在,姚祺年摸摸鼻,悻悻道:“你回吧,我又突然觉得不渴了。” 宋明好想笑,竭力忍住了,一本正经道:“我爸昨天还叨念你呢。” 闻言,姚祺年背上一阵虚汗,忙跨上自行车,匆匆道:“亲还没定呢,我哪能总去你家,这不是惹人说闲话吗?好了好了,你快回吧,等定亲了再说。” 说完,蹬上脚蹬,一下窜出老远,留宋明好站原地乐不可支。 姚祺年确实被喝怕了,好长时间都不敢进宋家门,生怕再陪准老丈人喝酒,但怕也不行,定亲他总是要上门的。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八,两家人商量好定亲的日子。 这天姚祺年天不亮就起了,外面天还黑黢黢的,屋里点了煤油灯,姚祺芳迷迷糊糊醒来,拉开麻袋帘,就见她二哥在对着墙上挂的破镜子抹头油。 夜来香的味道,屋里被熏的喷香。 姚祺芳受不了的扇扇鼻子,忍不住的提醒:“哥,你还没结婚呢。” 村里那些新郎都不带这么打扮的。 姚祺年头也不回道:“你懂什么,哥今天高兴。” 抹好头油,梳成三七分,穿上宋明好给他织的红毛衣,里面衬着白衬衫,下.身穿的是仿军裤,脚上是回力球鞋。 这身是眼下最时兴的打扮,穿在姚祺年身上格外的精神好看。 几十年后我们大可以称这种打扮为骚包。 王乃云和贡付姐瞧了都说俊,姚四海要守旧点,不大满意道:“年娃子,你那头上到底抹了多少油?苍蝇飞上去,杵拐棍都站不稳了吧?” “......” 今天是个好日子,姚祺年不打算和他爸计较。 定亲准备的东西多,去的人也多,除了姚四海,还有媒人刘大娘。 刘大娘到底是个妇女,不好上酒桌,刘大爷干脆也跟来了。一行四人外加彩礼,骑自行车肯定不行,赶牛车又太落伍。 商量后,姚四海决定让姚祺年开拖拉机过去。 事实证明,咱们的年娃子天不亮就起来抹头油是多么的明智,尽管路上风大,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开进卫生站,他的头发仍然是三七分,没半点蓬乱。 宋明好瞧见他,立马就脸红了。 不得不说,不烂脸的姚祺年还是特别俊的。 宋家也找了卫生站的老人作陪,爷爷叔伯一屋子,姚祺年先挨个喊人,挨个递烟,直到没他事了,才两手背着往宋明好跟前走。 等走近了,姚祺年低声并且善意的提醒:“宋小好,收起你的痴汉脸,流哈喇子了。” 宋明好原本满心的旖旎,被他全部打散,不满的嘀咕:“一身的夜来香味,你家头油打翻了?” 姚祺年白她眼,气她没品味。 鼎鼎大名的握手牌头油,国货经典! 定亲相较结婚而言,要简单很多,基本没有姚祺年和宋明好什么事,午饭桌上也是两家长辈在天南海北,姚祺年和宋明好早早就离了席,两人没事可做,干脆就去姚家在建的新房基地上看看。 泾河县的瓦房大多是一横排样式,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屋,东西两边是卧房,条件好点的会围上院墙,条件差点的堂屋门就是大门。 挖房基地时,姚祺年就跟泥瓦匠说了,不盖一横排,他要盖四合院的样式,除了原打算的四间瓦房外,他还要沿马路旁再盖三间,既用作大门,以后也能开商店。 大圩村到现在连个供销社都还没有,平常想买点什么都得去公社,姚祺年早有想过开个商店倒卖杂货,让王乃云或姚四海看着,还不耽误他们收粮。 眼下姚祺年把他打算都说给宋明好听,然后咧嘴笑道:“宋小好,以后哥让你当上富二代他妈。” 姚祺年嘴上不着调,眼里却满是认真之色。 宋明好虽然没听过富二代这么时髦的词,但好话歹话她还能听得懂,重重点头:“好,我信你。” 姚祺年却不满:“反应不够热烈。” 宋明好迟疑了下,然后开始鼓掌:“够不够热烈?” 姚祺年仍旧不满:“你看哥的。” 说完,姚祺年立马抓过宋明好手,把她带到避人的地方,在宋明好没反应过来之际,低头快速往她嘴上啄了下。 “宋小好,你看这样够不够刺激,够不够热烈?” 宋明好满脸通红,抬眼瞪他。 确实很热烈,确实很刺激。 姚祺年扯扯她脸,催道:“快,就照这样,再给哥一点热烈的反应。” “我不干。”宋明好推他,赶紧躲开。 这不是在外耍流氓么。 就因为她不干,姚祺年可有执念了,回公社路上都在碎碎念。 “敷衍我。” “冷落我。” “不喜欢我。” “快看,有臭水沟,我跳进去沿死算了。” 宋明好捂起耳朵,一路装耳聋装到家,家里没人,也不知道她爸哪去了,宋明好进家赶紧就要关门,可还是快不过姚祺年,见缝插针,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臭小好,我都要跳臭水沟了,也不拉我一把。” 姚祺年难得强硬了一回,进屋就把宋明好按到了门板上。 这会儿宋明好还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危险,还在和他顶嘴:“你自己要跳的,我又没让你跳,你想跳...” 她话还没说完,嘴巴就给人堵住了。 也不知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姚祺年顶着张被抓花的脸出来,红光满面,神气十足的摇开拖拉机,一路突突突,荡漾到家。 26.12号二更 亲事定下之后,姚家人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眼下刚进入三月, 稻田里的秧苗才刚下田, 离农忙还早, 姚家人暂时把重心放到了建新房上。 白日里,姚祺田负责东家走西家收稻谷, 姚祺年和姚四海就去新房帮忙抬砖拎泥桶, 王乃云和贡付姐留在家忙家务, 抽空就编织麻袋, 一家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各自的事。 这天姚祺年正打算去新房,就见姚祺田从外边回来, 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大哥,怎么了?” 印象里, 姚祺年就没见他大哥这么生气过。 家里王乃云和贡付姐也围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姚祺田瓮声瓮气道:“我刚才和咱们村头的王二麻子打了一架。” 贡付姐一惊, 忙追着问:“好好的, 你跟他打什么架?他有没有打到你?” 姚祺田摇摇头,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挨家挨户收粮,他也挨家挨户收粮,我出一毛一分钱一斤, 他出一毛二,这不是明摆着跟咱们对着干吗?!” 事实上过完年之后, 乡里就开始有人学姚家收粮了, 还不止王二麻子一家。 虽然姚家人死守秘密, 出门在外从不提自家的稻谷往哪送, 挣了多少钱,但大家伙都不傻,眼见姚家买了自行车,开上拖拉机,现在还盖起了新房,要说没挣到钱,傻子都不会信! 就和头些年跟风开窑厂一样,现在大家伙见收粮能挣到钱,全都一窝蜂的开始收粮囤粮,这样一来,无疑是在和姚家竞争。 这种跟风让姚家人很是恼火,尤其是姚祺田,这会儿气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年娃子,这样下去,咱家今年很难再收到粮了!” 姚祺年递给他大哥根烟,拍拍他肩宽慰道:“大哥,这种情况咱们早就该想到,迟早的事,你气也没用。” 只要有市场,随之而来的就是竞争,又怎么可能只他一家独大。 这个时候,要么准备好打价格战,要么就是拓展合作伙伴。 以姚祺年来看,此时打价格战不合适,因为市场还不稳定,风险因素太多,还有粮站这个大头在和他们竞争,稍不小心就会赔本。 相较而言,姚祺年更看好拓展合作伙伴,更能稳扎稳打。 思及此,姚祺年道:“大哥,咱们原来按多少钱回收,现在还按多少钱收,不要抬价,他们想抬就让他们抬好了。” 姚祺田还是沉不住气:“价钱给太低,人家不愿卖咱们,以后还怎么囤粮?” 姚祺年道:“收不到就不囤,收多少咱们卖多少。大哥,你要是信我,就听我的。” 姚祺田本来就老实,书念的也不多,这会时也没了主意,饶是心思玲珑如贡付姐,一瞬也想不明白姚祺年走的是什么路子。 就在这节骨眼上,姚祺年接到了一通电报,是省师范学校的刘师傅发过来的,让他送五千斤大米,说乳胶制造厂的大灶师傅要米。 不用说,这一准是刘师傅给他拉的生意。 从过完年收粮至今,姚家仓库只堆了五千来斤,勉强够往省城送车货。 接到电报后,姚祺年安排道:“大哥,这趟你跟去,我可能要去趟上海。” 也赶巧了,林师傅头两天也打来电话,说他要去上海拉货,告诉姚祺年很快就能把电视机带回来。 电话里,姚祺年没拐弯抹角,直接问林师傅放不方便,顺道也带他去趟上海。 林师傅爽快应下。 眼下姚祺田先没问姚祺年去上海干啥,而是紧张到搓手,磕磕巴巴道:“年娃子,让我去省城...万一搞砸了怎么整呐?” 别看姚祺田块头大,其实内心特胆小。 这话听得姚祺年有点来气,话里不觉就带了强硬:“你天天在家收粮能收出朵花来?” 见小弟脸上露了怒色,姚祺田这才硬头皮上,自己去联系了货船,安排装货上船,沿径河顺流而下去省城。 林师傅的车要在月末去上海,这期间姚祺年跟姚四海两口子说了下他打算。 “不收粮?”王乃云一惊,紧着就问:“不收粮你去干什么?” 姚祺年看了眼在院里喂鸡大嫂,直言道:“粮食让大哥收吧,我以前联系的头绪都留给大哥,我再出去找找其他的路子。” 从分家之后姚祺年就在考虑这事了,原先日子苦,一家子齐心协力不说能干出什么大事,起码很快改善了生活。 现在他和姚祺田手里各有了余钱,没必要再死守这一门卖买,何况今年的行情远不如去年,到时候他们钱挣的不多,再两个人分摊,肯定会有矛盾,倒不如趁早慢慢分开,姚祺田干姚祺田的,他干他的。 “想去就去吧。”姚四海支持。 在他眼里,小儿子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他也不絮叨,只是叮嘱道:“出门在外,钱别带太多,带上存折,钱够不够用?不够我的也给你垫上。” 闻言,姚祺年脸上露了笑:“不用,钱够使,我先去跑跑,还不一定能跑到门路。” 转眼到月末,姚祺年简单收拾几件行李,起早赶到公社汽车站搭车去县城。 七点的车,姚祺年来的早,买好车票之后不急坐车,先去了趟卫生站。 这会儿宋明好刚起床,嘴里含着牙刷,正蹲在排水沟子前刷牙,姚祺年蹑手蹑脚走过去,抬脚踢了踢她屁股。 被冷不丁这么一踢,宋明好差不点倒头栽进臭水沟里。 不用回头看,宋明好用小拇趾都能猜到谁干的缺心眼事,气得她看也不看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力气大,一巴掌把姚祺年打得不但老实了,还委屈上了,夸张的捂着胳膊道:“小好坏坏,哥痛痛!” 眼下宋明好多少能摸清这人脾气了,越熟越不着调,越顺着他越蹬鼻子上脸。 宋明好干脆不接他话,斜眼睨他,看他继续演。 姚祺年委屈了半响也不见宋明好来哄他,立马就不乐意了。 “哥就知道,把哥该欺负的地方都欺负了,现在就想冷落哥,漠视哥,折磨哥,最好把哥气死埋了你好当寡妇。” 宋明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乱说,我哪欺负你了,明明是你欺负我。” “怎么没欺负?”姚祺年笑里藏吊,左脸往她凑过去,提醒道:“哥脸上的指甲印还在,少耍赖。” 至于指甲印怎么来的,只有天知地知两人知了。 宋明好脸红的滴血,自知说不过他,缩起脑袋就开溜。 哪知还是被姚祺年扯领子给提溜住了。 “小好,哥要去趟上海。”姚祺年收起了嬉皮笑脸,正了色。 宋明好愣了愣,也停止了挣扎:“你去上海干什么?” 姚祺年仍提溜着她衣裳领子,把人提溜回屋,边走边道:“当然是去给你买电视机了。” 宋明好才不信,不过她不是多话的人,没缠着追问,而是道:“那你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说到这儿,她转转眼珠子,继续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不会老实巴交当寡妇的。” 闻言,姚祺年啧了声:“怎么样?跟哥学坏了吧?” 宋明好嘀咕道:“近朱者赤近姚祺年者黑。” 这话说的姚祺年不满意:“你喊哥什么呢?咱俩都什么关系了,还喊哥大名?听着就没感情,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就学别人喊哥娃他爸?” 宋明好服气了,这都能被他猜到。 “不行不行,喊哥要亲密点。”姚祺年扯扯她脸:“哥给你次机会,快重喊。” 宋明好想了想,试探道:“祺年?” 姚祺年皱眉。 “年娃子?” 姚祺年眉头拧成疙瘩。 “那...年年?” 姚祺年叹口气,还是决定纠正她,一本正经的道:“以后你喊哥年宝。” “年宝?!” 姚祺年笑嘻嘻点头:“哥的小名,年宝宝。” 见宋明好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姚祺年两眼一瞪:“怎么,不好听?” 宋明好忙摇头:“年宝好听,听着就知道是个宝儿。” 听她这么叫,姚祺年总算满意了些,拍拍她头道:“好了,我走了。” 七点发车,不到八点就到了县城,林师傅在家等着他,别话不多说,两人碰头之后就动身往前往上海。 上海在径河县南边,一路往南去,越近上海路况越好,车也更好开。 林师傅挺好奇,快到上海时才按捺不住的问:“大兄弟,你跟我来上海,不是只买电视机这么简单吧?” 闻言,姚祺年笑道:“我不只买电视机,我还买电风扇。” 林师傅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大兄弟,你这张嘴啊,可真溜!” 姚祺年正了色:“林哥,我说真的,谁逗你玩了,我是要买电视机和电风扇,不过不止买一台。” 27.13号已更 林师傅一愣,立马就明白了, 低声道:“大兄弟, 你这是要倒卖电器?” 姚祺年点头道:“有这打算, 所以跟你过去先看看行情。” 林师傅叹口气,感慨道:“大兄弟, 我也不瞒你, 其实我原先也想过弄几台电视机回来转手, 就是手里本钱不够, 转少了挣的钱还不够来回运费!” 加上头几年公家对这块管的严,一旦被人举报, 少说要坐几年牢,所以尽管林师傅有门路弄到电视机, 他照样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这两年就不一样了,政策宽松许多, 二道贩子遍地走, 所谓法不责众,上头也开始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允许部分人先富起来。 林师傅一时间心思百转, 良久之后才主动道:“大兄弟,我带你去找我表弟, 再出一笔本钱, 咱两搁一块干成不成?” 这回换姚祺年愣住了, 他倒是没想过跟人合伙, 只是先有了倒卖电视机的念头,才出来找找门路。 眼下听林师傅这么说,姚祺年在心里快速衡量了一番。 首先林师傅有门路,能最快跟工厂挂上钩,起码省去很多不必要麻烦,如果机会好,说不定这趟就能运回一批电视机。 再者林师傅跑了近十年的长途,不论南方还是北方,他路都熟悉,而且他有卡车,可以随时有货随时运。 即便林师傅手里本钱不多,不过不要紧,他手里有一笔存款,足够先做一笔买卖了,如果不够,还可以把姚四海的钱挪来应急。 思及此,姚祺年道:“成,咱俩搁一块干,林哥你可得加把劲,疏通好门路啊。” 林师傅一听,喜上眉梢:“那还用说?!我那表弟,打小跟我穿一条开裆裤,咱两关系好着呢!” 姚祺年也笑起来,递他根烟,转道:“林哥,我问个实在的,你手里能拿多少钱?” 闻言,林师傅有些赧然,红了脸道:“我头些年在运输队开车,一个月工资三十四块,家里还有婆娘奶娃要养,去掉日常开销和人情往来,实在存不到钱,我恐怕最多只能拿出一千来块现钱。” 怕姚祺年有意见,林师傅忙又道:“要是钱不够,我回去再找人借。” “林哥,你先别急。”姚祺年道:“等到了咱们看情况再说。” 见姚祺年脸上没有生出不满,林师傅自然应好,悬在嗓子眼的心也归了原位。 一路无话,车开到上海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先把卡车停靠在电视机厂附近,等明天再去找林师傅表弟。 时下几乎每个省都有一到两个生产电视机的工厂,杂牌林立,但尤以首都和上海生产出来的电视机名声响亮,质量也更有保证。 像上海,就有飞跃、金星、凯哥、星火、百花、上海等电视机制造厂,其中叫得最响的还是飞跃、金星和凯哥,谁家要是能有台这三个牌子的电视机,肯定要到处炫,一点也不逊于几十年后的奢侈品。 林师傅的表弟就在飞跃电视机厂,也叫无线电十八厂。 两人在十八厂附近找了间招待所住下,休息一夜后,转天林师傅要先去附近的食品厂装货,姚祺年没别的事,也跟去看了看。 林师傅这趟负责调运的是第一食品厂产的大白兔奶糖、梨膏糖、乐口福、铁皮罐头之类的杂货。 林师傅来的次数多,跟仓库调运员也熟了,能直接从厂里买这些杂货,比百货商店便宜不说,也不用票。 “大兄弟,你买不买?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买点回去给你媳妇儿吃。”林师傅笑呵呵道。 姚祺年一听媳妇儿,心里就美滋滋的,想到宋小好那能吃样,屁颠屁颠去仓库里装了好些零嘴。 不过姚祺年也没把芳芳和七斤忘了,又给七斤买了两罐奶粉,给芳芳买了几包糖。 等装好货,已经快中午,两人随便吃过午饭,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才去电视机厂找林师傅表弟。 林师傅表弟姓周,全名周海平,个子不高,圆乎脸庞,笑起来透着和善。 别看周海平岁数不大,但本事不小,三十多岁就当上了车间技术组长,平时负责下车间指导技术工作,没事的时候就在办公室喝茶看报。 这会儿林师傅和姚祺年就在他办公室里。 互相介绍,一番热络寒暄之后,周海平客气的招呼姚祺年坐,忙活着洗搪瓷缸泡茶。 “大哥,怎么有空过来了?”周海平笑着道:“我妈这两天还在叨念你。” 林师傅道:“回头再去看我姑,我找你有事。” 周海平给林师傅和姚祺年各递了根烟:“什么事?” “就是...”林师傅才开口就卡了壳,一时也不知道从哪儿说,干脆朝姚祺年看:“大兄弟,还是你来说。” 姚祺年没拐弯抹角,直接道:“周哥,是这样,我和林哥想从你这转一批电视机,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弄到货。” 说到这儿,姚祺年略低了声:“价钱好商量。” 姚祺年指的价钱可不是从厂里买电视机的价钱,而是转一台电视机要给周海平的多少钱好处。 林师傅跟着就说了句:“海平,你想想办法,我跟大兄弟打算合伙干。” 周海平看看姚祺年,又看看林师傅,先没应话,好一会儿才道:“这样把,你们等我下班,去我家,我们好好谈谈。” 姚祺年一听,心里大概就明白了,周海平绝对不是头回干这事,只要商量好价钱,十有八.九能成事。 果不然,晚上在周家吃饭时,周海平就主动提了他们下午说的事,并且把话说的十分清楚。 目前十八厂生产的飞跃牌电视机都是按照尺寸和音响定价。 譬如十二寸,单音响的,最便宜,出厂价是两百八十五,在南京路第一百货商店的卖价是三百二,像十四寸,双音响,是时下最贵的电视机,出厂价要三百五,进入百货商店之后,卖价在三百八到四百不等。要是运输到别的省城百货店,价钱会更高。 “目前能从我手上转给你们的,有十二寸单音响,十三寸双音响,还有十四寸单双音响。”周海平问道:“你们打算要多少台?” 冷不丁这么问,林师傅一时心里没谱,下意识朝姚祺年看:“大兄弟,你看呢?” 姚祺年没应话,快速算了笔账。 年后分家,他从公账上分了将近七千块,建新房买砖瓦木材水泥洋灰等,断断续续支出一千来块,他手里还剩六千,加上姚四海的两千就是八千。 如果林师傅再能添两千,凑足一万,估计能转三十台电视机。 思及此,姚祺年向周海平道:“周哥,能弄到三十台不?” 周海平难掩惊讶,不得不重新打量姚祺年,他本以为他们最多转个十台左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三十台。 三十台呐,本钱都得万把块呐! 自家表哥手里有多少钱,周海平心里有数,能拿出这么多本钱的,只能是眼前的年轻小伙儿了。 几乎是瞬间,周海平对姚祺年不由得就高看了一等,正了色道:“大兄弟,三十台我一时半会还凑不齐,再等等,给我点时间,等凑齐了,我联系你们。” “周哥,不急。”姚祺年递他根烟,问道:“能不能先弄几台让我们带走?” 周海平点头道:“三十台没有,十来台还能凑到,就是...” 姚祺年立马会意:“你看着要价,不能让你吃了亏。” 偌大的工厂,也不是周海平一个说的算,里面拐拐绕绕的关系可不简单,退一万步来说,就是周海平不想从他们身上捞钱,其他人还想捞点。 商议之下,他们从周海平手上转了五台十二寸单音响电视机,两台十三寸单音响,两台十三寸双音响,和一台十四寸双音响。 十二寸单音响,出厂价是两百八十五,周海平收他们三百。 十三寸单音响,收他们三百一,十三寸双音响,收三百三。 至于最贵的十四寸双音响,因为是姚祺年自己要留着家用,周海平一分钱没多拿,按出厂价三百五转给他。 这些加起来,统共花掉三千多块,姚祺年手里余钱足够,一次性付清了所有钱。 电视机装上车之后,姚祺年和林师傅没再耽搁,直接就开车回了泾河县。 一路上,林师傅几次欲言又止。 在林师傅又一次转头后,姚祺年笑道:“林哥,你有话就直说,咱俩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林师傅尴尬挠头,咳了声道:“大兄弟,我就是觉着咱两合伙,我捡到了大便宜,我心里不安,我看啊,咱两也别合伙了,我给你打工!” 听他这么说,姚祺年放了一半的心,这么实在的人,就是合伙干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林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买卖算你一批,你出一千块本钱,让你占两成,怎么样?” 林师傅应声道:“对,对,我就这意思,要不我没出什么力,还分你一半的钱,我这不是耍无赖么!” 28.14号一更 电视机是运回来了,但放哪儿却是问题。 两人商量之下, 还是决定先放在姚家。 一来林师傅住的地方实在太小, 一家五口挤两间房, 实在腾不出地方再搁电视机。 二来电视机是抢手货,不管在哪儿都不愁卖, 所以放乡下还是县城, 都没什么影响。 进入泾河县地界后, 林师傅特意绕了路, 先把车开去大圩村,停在村口。 眼下已经是深夜, 家家户户早已关门闭户,姚祺年敲开家门, 把姚四海和姚祺田都喊起来,一通折腾, 才把电视机都运到家, 全堆在堂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这会儿姚祺田还没回过神,惊怔的看着满堂屋的电视机,不知道该说啥。 姚四海也好不到哪去, 卷了根纸烟,蹲靠在墙上吧嗒吧嗒抽着, 良久才低声道:“年娃子, 这些你都哪来的呐?” 姚祺年饿得不轻, 橱柜里翻出剩饭, 大口吃着,边吃边道:“电视机厂买的,先搁家里放着,找机会转手卖出去。” 这么大动静,王乃云和贡付姐也披衣裳出来了,逮着姚祺年就是一通问。 姚祺年说的嗓子冒烟,费劲的跟她们解释从哪弄来的,并且咱三保证自己没偷。 “好了好了,老娘们瞎打听这些干啥!” 见小儿子面露疲累之色,姚四海开始撵人:“都回去睡觉,都明天再说!” 他话音才落,姚祺田就道:“这么多电视机,总得腾出个地方存放,哪能搁堂屋呐,白天来咱家窜门子的人又多,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 姚祺田这番话说的在理,大家伙儿又商量着往哪放,王乃云说搁仓库。 姚四海道:“仓库不能放。” 这年月,电视机是奢侈品,哪家要是有了台电视机,干的头件事就是请打铁匠来家里,给电视机量身定做个铁笼,再上把大铁锁,生怕遭贼惦记。 粮仓夜里没人看,又没上锁,放里面太不安全。 姚祺年道:“先放我和芳芳屋里,堆床底下。” 时下的“绷绷床”都很高,离地约莫半米,床底下能堆不少东西。 大家伙儿又一通折腾,把电视机转挪到姚祺年床底下才各自回屋睡觉。 这晚上,有人要睡不着了,贡付姐在床上翻来覆去,耳边是她男人响亮的呼噜声,听得烦躁。 “娃他爸,先别睡。”贡付姐把她男人推醒,低声道:“小弟太有主意了,你看他,一声不吭出门,转眼就弄回来这些咱们平常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姚祺田还以为她要说啥大事,困倦的闭上了眼,敷衍道:“弄回来就弄回来呗,又不是咱们的东西,有啥好惦记!” 这人怎么就听不到重点上! 贡付姐一阵气闷,忍不住踢了她男人一脚,乱七八糟乱想了会儿,也翻个身睡去。 一觉到天亮,姚祺年一早就起了,烧热水洗了头冲了澡,又换身干净衣裳,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卫生站。 赶着星期天,宋明好不用去学校,姚祺年到的时候,她正在家门口打扫卫生,离大老远就看到了姚祺年,欣喜没有,下意识就先生出了防备。 万一她缺根筋的年宝儿又兜头给她一巴掌呢? 见她这反应,姚祺年可不高兴了。 “臭小好,冷落哥,漠视哥,讨厌哥,哥要去跳臭水沟给你表演自杀。” “你好好说话。”宋明好哭笑不得,往他肩上锤了一拳。 姚祺年顺势张开五指包裹住她拳头,哇哇道:“不得了,宋小好要家暴,要谋杀亲夫。” 听他越说越不着调,宋明好忙道:“我爸在家。” 她话音才落,姚祺年瞬间正了脸,特正经道:“我给你带了零嘴儿,你最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 宋明好:“......” 她什么时候说过最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姚祺年东看看,西看看,屋里空荡荡的,哪有宋医生? 姚祺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诓了,猛地回头,就见宋明好站门口低头在笑。 “笑,哥让你笑。”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丈人不在,姚祺年没了顾忌,一招大鹏展翅朝宋明好这只小母鸡扑来,两只爪子上下一通挠腾,把宋明好痒得不行,夹紧胳肢窝,蹲缩在墙角,笑得脸通红。 “你别挠我,我怕了你了...”宋明好连声求饶。 “知道怕了?刚才干嘛去了?” 姚祺年得寸进尺,又是一通挠腾,只是越挠腾越不对劲,原本挠胳肢窝的,怎么就挠上珠穆朗玛峰了? 两人姿势也越蹲越不对,宋明好刚才只顾着笑,等她意识到姚祺年呼吸变调时,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宋小好,你说实话,想不想哥?” 这会儿姚祺年的脸也通红,鼻息间直喷热气。 宋明好有点儿不敢看这张近在眼前的脸了,大眼叽里咕噜转,不好意思的嗯了声。 她话音才落,姚祺年就啃上来了。 嗯,是真的啃,因为咱们的年娃子还不会亲嘴,宋明好就更不会了,这两人凑到一块,除了乱啃还是乱啃。 嘴对嘴啃了好大一会儿,姚祺年终于松开,大口喘着气,下巴搁在宋明好肩上,粗着声道:“宋小好,哥饿了。” 宋明好推他:“你先起开,炉子上还热着米粥,我盛一碗给你喝。” 他不想吃米粥,他想吃宋小好! 姚祺年颓败的叹口气,默默起身,不动声色的捂上裤.裆,顺手拖张板凳坐下。 白米粥,萝卜条,姚祺年早饭没吃,确实饿了,前一刻还腹诽自己不饿的人,这会儿却吃的有滋有味。 吃饱喝足,姚祺年把碗筷顺手洗了,然后进宋明好屋里,大咧咧的躺在她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宋明好正坐在书桌前改作业,回头看了他眼,见他耷拉两腿在地上,上半身蒙在被子里也没动静,不放心的过去掀开被子看看。 只片刻的功夫,姚祺年就睡着了。 不得不说,安静状态下的年娃子还是很俊的,直鼻浓眉,眼窝略凹,嘴唇薄厚适中,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再看,再看就要卖票收费了。” 说这话时,姚祺年还闭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 被抓包,宋明好脸上一热,否认道:“我给你盖被。” 姚祺年还是笑,不揭穿她,闭着眼就准确的抱住了宋明好腰,把人拖趴在他身上,低声道:“宋小好,陪我睡一会呗。” “我不干。”大白天的,太丢人了。 虽说两人定了亲,就是睡到一块,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定亲之后,宋明好就已经算是姚家的媳妇。 尽管这样,宋明好还是怪难为情,又推了推姚祺年,红着脸道:“我还要改作业呢。” 姚祺年没可奈何,毛烘烘的脑袋埋在宋明好胸前深嗅了口气,突然问道:“宋小好,你吃什么长大的?” 那里怎么这么大。 起先宋明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难免恼羞,一通乱扑腾,不管不顾的按着姚祺年往床下蹦。 “哎哎,注意点儿,好疼!” 姚祺年的表情可不像是被戳到脸,而像是被按中了吊。 当然,宋明好刚才乱按一通,肯定不知道自己按了哪儿,眼下见姚祺年呼痛,不像是假的,忙又过去看他,没头没脑的问:“哪疼?” 姚祺年张口就道:“吊疼。” “......” 宋明好一张脸热得能烫死一头猪,好半响才道:“那我去喊我爸回来给你看看?” 她话音才落,姚祺年立马道:“别,别,我又没那么疼了...” 宋明好哭笑不得。 在经历吊痛之后,姚祺年老实多了,自己乖乖躺在宋明好被窝里,侧身朝外,看了会儿宋明好背影,一会儿就把自己拍睡着了。 他这一觉竟睡了一天,再睁眼时,天已经开始泛黑,外边传来宋明好跟她爸的说话声,姚祺年听了会儿,然后下床穿鞋。 见他出来,宋医生道:“醒了啊,醒了就吃饭。” 当着老丈人的面,姚祺年可不敢瞎抖机灵,老老实实的去端饭,老老实实的吃饭,吃过饭不等老丈人赶,就主动道:“叔,我先回去了。” 宋医生也不留他:“路上慢点,小好,找个手电筒给年娃子。” 宋明好哎了声,进屋去找老虎头。 外面乌漆墨黑一片,姚祺年单手推自行车,另一手打手电筒,趁宋医生不注意,低头飞快的亲了下宋明好。 “哥买了电视机,明天接你去看电视。” 时下哪家要是有了台电视机,不亚于几十年后的电影院,每天晚上都能挤满院的人,可热闹了! 果不然,姚家才把电视机装好摆上桌,当晚就挤了好些人来围观,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叽叽喳喳一通吵! “哟!飞跃牌!还是十四寸双音响!” “在哪儿买的啊?” “多少钱?” “还有门路能买到不?!” 29.15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背后冷不丁传来道声音, 宋明好一个激灵, 忙冲姚祺年摆手,示意他快走。 其实宋明好也不知道为啥心虚,他们明明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刚才, 她和姚祺年还一块学了几页红宝书语录。 可这会儿, 她就是发虚。 “爸, 我...”宋明好一紧张讲话就磕巴:“天太热,我乘凉。” 宋医生能信才怪,负手过来,作势要伸脑袋出去看, 嘴里还将信将疑道:“真的?” “假的。” 说话的不是宋明好,而是姚祺年。他没走,还在窗户外边候着。 在姚祺年看来,他相中小好妹妹了, 觉得她不作, 在一块舒服,既然这样,他们正儿八经相处,就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叔,等刘大娘空闲了, 我托她来您家说个媒。”姚祺年正了色, 语气认真。 宋医生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看看姚祺年,又看看他闺女,总算明白了过来,两眼一瞪,没好声道:“臭小子,你让说媒就说媒呐!我不同意!” 当初可是这臭小子先不愿意相看他家闺女的! 老家伙语气太激动,唾沫乱飞。 姚祺年抹把脸,笑嘻嘻道:“那成,您先拒绝,这样咱们互相扯平了,回头我再托刘大娘过来一趟。” 宋医生气乐了,正想开口,就听姚祺年又道:“叔,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蹬了自行车窜出老远,再不给宋医生反驳的机会。 自行车打铃声渐远,父女两互看了眼,宋明好先败下阵来,主动道:“他送我凉鞋...” 宋医生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送双凉鞋就跟人好上了?! “小好,你过来,咱们父女两说说话。”宋医生在她闺女床沿上坐下,打着蒲扇,低声道:“你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好管...” “爸,好好的,你提她干什么。”宋明好不想听到关于那女人的任何事。 宋医生年轻时候是大医院的医生,十几年前赶上“上山下乡”的浪潮,被分到泾河县插队,那会儿宋明好才七八岁。 宋明好打小跟她爸感情好,舍不得她爸,就跟着她爸一块插队过来,剩宋明好她妈在大城市的工厂上班。 原本说好找机会一家三口团聚,或许是农村日子苦,也或许是宋明好她妈变了心,一年又一年,宋明好她妈迟迟不过来,拖到宋明好十二岁那年,到底离了婚,不到一年的功夫,宋明好她妈又再嫁,嫁的是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只听说是个工厂领导。 打那以后,宋明好就很少跟别人提她妈,只当她死了。 “好,咱们不提你妈,就说说那臭小子。”宋医生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小好,他没占你便宜吧?” 说完,宋医生先老脸一红,闺女大了,很多时候他这当爹的也不好意思提太私密的事。 “没有,他就送我双凉鞋。”宋明好直摆手道:“爸,你别看他不着调,其实挺规矩的。” 听她这么说,宋医生稍放心了些,不过下秒又摆了脸:“那也别让他来咱家,尤其是晚上,蹲墙角也不行!” 宋医生越说越气,近乎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下回再看到他蹲墙角,看我不打折他腿!” 这会儿姚祺年刚到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姚祺年揉揉鼻子,把自行车推进仓库里锁上。 眼下已经九点多,累了一天的姚家人早就睡了,只有姚祺芳还在煤油灯下看书。 “哥,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姚祺芳小声问他。 家里房间有限,兄妹两到现在还睡一间屋,两张床,中间麻袋帘隔开,姚祺年进屋就拉上帘,舒服的躺在草席上,懒洋洋道:“少打听大人的事,好好看你的书。” 姚祺芳拍拍书,嘀咕道:“不说我也知道,回头我就跟妈说,说你跟宋老师处上了。” 姚祺年在床上打了个滚,完全不在乎:“说就说,说了让宋老师变你嫂子。” 姚祺年想过了,还是要找刘大娘出来说事。 在他看来,处对象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跟宋明好私下里勾勾搭搭,如果中间没个媒人出来说媒,对宋明好来说,名声绝对不好听。 姚祺年脸皮厚,无所谓,但他不想让宋明好被人指背后编排。 乱七八糟的想着,到下半夜了姚祺年才睡着,转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王乃云喊醒了。 “年娃子,有人来咱家找你有事,快起来看看。” 来找姚祺年的是东子,这会儿正在院里跟姚祺田说话。 姚祺年辩出他声音,快速起床刷牙洗脸,出去递了根烟跟他:“东子,你表叔的货轮要在码头停靠了?” 东子笑道:“可不是,过两天就能到,你不是要往省城送批货吗?船停的时间不长,所以我提前过来跟你说声,赶紧把货装袋先准备了。” 头几趟往外送大米,姚家人用的是蛇皮口袋装米,一条蛇皮袋得要两分钱,长时间用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回他们不用蛇皮口袋装了,改用自己编的麻袋。 时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种黄麻,到秋天,砍蔸搂枝叶再剥皮,扔到水沟里泡到黄麻表层霉烂,再搓掉表皮留下细细长长的麻丝,就是编麻袋的原料。 这段时间,王乃云和贡付姐抽空就编,有时候姚四海也会加入,眼下仓库里除了稻谷,还堆了上百条麻袋。 东子过来通知之后,姚家人就开始把脱了壳的稻谷往麻袋里装,两天后,货轮在王郢生产队码头停靠,姚祺年跟船再一次去了省城。 只不过这趟去省城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姚祺田。 是贡付姐坚持要求她男人也去。 比起只会埋头干活的姚祺田,贡付姐要聪明多了,她可以在家干庄稼,忙家务,编麻袋,但她男人不能一直被这些杂活困住。 成天闷在家不出去见世面,她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他们总不能靠小叔一辈子,以后总有分家的一天,到时候没了小叔,只凭她男人的本事,他们还能挣钱这么快? 思来想去,贡付姐也不怕恼了公婆,无论如何都要她男人跟出去见世面。 “家里到处都是活,田娃子走了谁干呐!”王乃云不想让大儿子出去。 在她看来,大儿子操持农活,小儿子出门跑买卖,这样搭配正好。 早料到婆婆会这么说,贡付姐道:“家里成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干不完就堆着,等他们回来再说。” 王乃云看了大媳妇一眼,没吭声,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贡付姐不管她高不高兴,转而对姚祺年道:“小弟,大嫂就一句话,咱们一家三口不能指望你养活一辈子。” 说实话,姚祺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他大嫂,比他大哥有远见,就是可惜了不识字。 “妈,大嫂说的对,外面机会多,应该让大哥出去跑跑,以后熟悉了,他也能跟着送货要账。”姚祺年这次站在他大哥大嫂这边。 姚四海也赞同:“田娃子,虽说你是老大,但出门在外,你多学学年娃子,他比你活络。” 姚祺田忙应好,脸上难掩喜色。 要知道,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省城长啥样,他以前想都没想过! 当天晚上,兄弟两准备好干粮和换洗衣物,坐上货轮,沿泾河顺流北下。 和路运相比,水运要慢很多,但好在天不冷,铺张草席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加上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省城的码头。 这一路,姚祺年都在当甩手掌柜,能让他大哥去干的活都让他去干,倒不是姚祺年图快活,而是存了锻炼他大哥的心思,如果他大哥以后能独挡一面,他就能放手去干别的事,不用处处操心。 好在姚祺田脑子虽然不够灵活,但愿意学,并没有因为自身能力比不过小弟就嫉妒。 总得来说,他们有小矛盾,但总体上却能齐心协力。 这一趟,兄弟两来回走了将近十天,等姚祺年胡子拉碴回来时,好巧不巧,在公社街上碰见了宋医生。 “哟,叔,买肉呐。”姚祺年忙招呼。 这股子热络劲儿,让一旁的姚祺田频频侧目。 宋医生低哼了声,本来不大想理他,但还是道:“可不是,小好过生,我给她饱顿饺子。” 顿了顿,宋医生又幽怨的瞧了眼姚祺年,话里有话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一套做一套。” 30.15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年哪知道什么泾河以南产稻谷, 泾河以北种小麦。 他只知道,整个临江省都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无比陌生,时下通讯又不便利,想买份报纸了解外面情况,邮局的办事员还要他出示工作证。 “老农民不好好种地, 看啥报纸?识字不?看得懂不?” 讥讽的语气, 轻慢的态度, 要是搁以前,姚祺年这暴脾气, 指定要揍这办事员。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 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 不让他买报纸, 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 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 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 姚祺年不难推测, 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 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 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每年上百万斤的稻谷,单靠泾河县本地人不可能全部消耗掉,自然会往别的地方调运,像林师傅,就专门跑泾河县到江北市这条线路。 光是这个月,林师傅来粮站已经有五趟,跟姚祺年也混了个脸熟。 “大兄弟,我又来了。” 林师傅笑呵呵的,过来找他登记这趟运输稻谷的吨位,又顺手递上一根香烟。 姚祺年接过烟,瞧眼烟嘴上的一圈小字,啧了声:“大中华,林哥,档次又上去了啊。” 时下的香烟也分三六九等,农村供销社卖的大生产、握手、葵花,都是低档次的香烟,一包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档次稍高点的,像南京、大铁桥、飞马,就要烟票了。至于牡丹、中华这类高档香烟,还得要特供票。 “都是瑕疵货,要不我哪能弄到呐。”林师傅摆摆手,笑里带了几分自得。 话是这么说,可没点门路的,连瑕疵货都弄不到。 姚祺年故作不知的问:“林哥,大中华是在江北市买的?” 林师傅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道:“可不是,上趟去江北市送稻谷,时间宽裕,又顺道帮食品厂送了一车货去百货店,这不,正巧碰上他们挑拣瑕疵商品。” 姚祺年也压低了声:“林哥,方不方便带我去涨涨见识?” 林师傅一愣,随即爽快道:“成,我下个月还得过来,正好赶上年关,带你过去办点年货!” 姚祺年忙道谢。 办不办年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走些地方看看。 到这月底,姚祺年在粮站做工有二十五天了,按每天五毛算,二十五天就是十二块五。 拿到工钱这天,姚祺年把钱交给了王乃云。 在这个家,挣的钱都要上交,王乃云是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平时的生活支出都是由她经手,连贡付姐回娘家的买菜打酒钱,都得管王乃云要。 说实话,姚祺年极不赞同这种管家方式,但他后来发现,整个大圩村几户家家户户都这样,除非死了公婆的,媳妇才能接掌财政大权。 姚祺年愿意把工资上交,并不是因为他随大流认可了这管家方式,而是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家,一毛不拔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在姚四海两口子对他很好的情况下。 不过姚祺年不打算长期上交工资,以后视情况而定。 王乃云接了钱,喜上眉梢,又转问姚祺田:“田娃子,你们发工钱了没?” 闻言,姚祺田低头扒拉饭,含糊道:“还得过两天。” 其实工钱前几天就发了,只是被小两口藏了起来,还没商量好到底要拿出多少。 以前姚祺田很听话,挣多少就实打实的交多少,结婚之后,贡付姐的枕边风吹得还算有效,起码姚祺田知道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尤其是现在小两口有了娃,姚祺田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即将出生的奶娃身上。 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贡付姐看眼公婆,跟着表态:“等小弟结婚,咱们怎么也要帮忙的。” 总的来说,不交工钱的这个决定,几个小辈都没意见,只有王乃云不大痛快,但好在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私底下跟姚四海发发牢骚。 自打能光明正大的存私房钱之后,姚祺年发现这个家更和睦了,尤其是大嫂贡付姐,干活比以往更有劲头,对他和小妹也没话说,知道他要出远门,还给他做了双新棉鞋。 “小弟,身上钱够不够使?不够我再给你点。”贡付姐把新棉鞋给他:“穿脚上试试,不合脚还来得及改。” 姚祺年没客气,脱掉原先的破解放鞋,试了试,大小刚好。 “大嫂,我身上还有钱,你和大哥的钱先存着,等明年孩子生了,处处都得花钱。”姚祺年指指脚上的鞋:“鞋我要了,钱不能要。” 听他这么说,贡付姐没再勉强,转而道:“小弟,先前刘大娘给你提的闺女,昨天她又提了一回,我瞧她还挺想给你牵线...”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大嫂,回头再说吧。” 姚祺年话里不掩敷衍,即便要结婚,他也没打算二十来岁结。 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初八这天,林师傅又来了趟公社粮站。 “大兄弟,还去不去了?去了咱就走!” 姚祺年就等着他呢,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又去公社开了介绍信,当天下午坐上解放大卡,跟林师傅一块去往江北市。 江北市距泾河县其实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泾河,俗话说隔河隔千里,泾河县又没有像样的码头,必须从临县转,七拐八绕的,开了五个小时才到。 等到江北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师傅把解放大卡停在食品厂里,两人就近找了间招待所歇一晚。 转天一早,林师傅要去食品厂看着卸货,问姚祺年要不要一块去。 姚祺年摇头:“我随便转转,咱们下午还在招待所碰面。” 快过年了,林师傅惦记着给媳妇买件新衣裳,给几个娃买点吃的,听姚祺年这么说,爽快应下。 31.16号一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天还没亮, 生产大院里已经聚了不少社员, 不论老少, 脸上都洋溢笑。就在几天前,生产队已经把所有田地分摊到每个社员头上,以后粮食产多产少, 都归他们自己。 今天大家伙过来,是分摊公用的农具器械。 村尾姚四海家,姚祺芳在洒扫干净院子、拌好鸡食之后,才进屋去喊家中唯一一个还在睡懒觉的人。 “二哥, 快起了!”姚祺芳往床上的人背上拍了两下。 原本蜷缩在草垫上酣眠的人砸吧砸吧嘴, 翻个身,还想继续睡, 奈何喊的人锲而不舍, 非要把他弄醒才罢休。 “你起不起?”姚祺芳又拍了两下。 “起了起了!” 姚祺年有起床气,这会儿还不到五点, 要是搁以前,他怎么也要睡到中午才起。 气恼的锤几下草垫,姚祺年不爽的冲小姑娘龇牙咧嘴。 姚祺芳打小跟她二哥感情好, 一点不怕他, 见他没再睡的打算,笑嘻嘻道:“爸跟大哥已经先去了生产大院, 叮嘱你去的时候把扁担带上!” 姚祺年懒洋洋的唔了声, 穿衣下“床”。 他已经到这个陌生的家有半个月了, 还是不习惯每晚睡的“床”,应该说他睡的根本不叫.床。 两块破门板拼凑在一块,四脚各垫一块石头,蛇皮口袋装干稻草做成的草垫铺在门板上,连条床单也没有,更别提被罩,他现在盖的不过是条黑秃秃的棉花芯。 以姚祺年的标准来看,这个姚家实在太穷了! 十几天前,姚祺年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混账富二代,因为会投胎,他刚出生那会儿,他老爹已经资产破亿,等他大学毕业,他老爹就以三千多亿的身价,在一帮豪兄豪弟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天.朝首富。 姚祺年的日子过得不可谓逍遥自在。 谁知不过是临睡前给他老娘写的小说留几个评,睡一觉再真开眼,就成了这副穷酸鬼样子。 姚祺年跳脱归跳脱了点儿,但智商还算在线,在经历短暂的迷茫和摸索之后,姚祺年基本上能确定,他成了他老娘笔下的男主角。 一个可以穷到吃土坷垃的农家少年。 约莫是富贵限制了想象力,在此之前,姚祺年从不知道干稻草装成的草垫可以当做“席梦思”,麦苗能长半人高,而它的兄弟韭菜苗只能长到小腿肚,每天早晚吃的咸菜叫雪里蕻,大米饭还能掺红薯一块蒸... 好在不是只他一个穷到吃土坷垃,他的门旁邻居都是这样,家家户户叮当响,烧顿饭都要东家串西家借洋火。 经过多天的摸索,姚祺年从旁人口中得知,这里是泾河县下的一个小乡村,叫大圩村,只是大家伙习惯说大圩生产队。 至于泾河县,姚祺年以前从没听说过,本来姚祺年以为是他自己孤陋寡闻,直到他在糊窗户的旧报纸上看到“临江省泾河县”,才恍然大悟,这里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地方。 姚祺年担心别的地方也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直到辗转打听到临江省周围还有河北、上海、安徽等省、直辖市,才稍放心了些。 别的农村经济条件怎么样,姚祺年不大清楚,也没机会出远门查看,只知道大圩生产队穷的可以,十里八乡连个平房都没有,更别说楼房。 条件稍好点的,住的是红砖瓦房,差点的,住的是泥巴拌草糊成的土坯房。 像他家,条件应该不好不坏,一排四间瓦房坐北朝南,大石块打地基,约莫半人高处衔接红砖,房顶用的是扎成捆的芦苇杆,估计是手头不宽裕,没像对门邻居家那样,在房顶铺瓦片。 不过宅基地很大,约莫有五百多平方米,四间瓦房占中间,把农家院分成了前后,后院东边是猪圈,养了两头伢猪,正对猪圈的是茅坑,中间是菜园,行陇齐整,种着时令蔬菜。 姚祺年打着哈欠从茅坑出来,洗漱的空档,姚祺芳已经把饭菜端去门外的大石畔上。 “年娃子,吃饭了!” 喊人的是贡付姐,姚祺年的大嫂,去年年末才嫁过来,脾性开朗,能说会道,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姚祺年对她印象还不错。 为了响应主席同志的号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姚家的早饭很简单,红薯粥配萝卜干。 起初姚祺年还吃得有滋有味,可在连着吃半个月之后,姚祺年嘴巴已经淡出了鸟。 他现在只想吃肉... “年娃子,就吃这么点?锅里还多着呢,妈再给你盛碗?”王乃云作势端小儿子的碗。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王乃云虽说还没到老太太的年纪,可还是应了那句俗话,恨不得把姚祺年当成命根子。 “妈,我不吃了,不饿。”姚祺年没胃口。 “不吃哪成啊,你爸还让你去生产队,叮嘱你把扁担带上,我估计是队里要分稻种,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啥时候...”王乃云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旁的姚祺芳悄悄把最后一碗红薯粥倒进自己碗里。 等王乃云发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碗了。 “哎呦,你个死孩子!你哥还没喝呢!” 骂归骂,王乃云还是让小闺女喝了剩下的粥,手心手背都是肉,闺女她也疼,何况她老来得女,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了,闺女才十三岁。 见小姑娘胃口好,姚祺年干脆把他剩下的粥也了小姑娘。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说实话,现在这个家除了穷点,姚祺年还挺喜欢这家人的,尤其是他这个小妹,机灵活泼,手脚还特勤快。 姚家现在是两代同住,户主是姚四海,也就是姚祺年现在的父亲,今年才四十出头,不过因为常年操劳,看着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姚祺年现在的母亲叫王乃云,跟姚四海一样岁数,看着也很显老,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喜欢东家长西家短。 两口子生了两男一女,老大姚祺田,二十三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和贡付姐结婚半年多,目前还没有孩子。 姚祺年是家中老二,比姚祺田小三岁,高中刚毕业,两个月前跟新老三届的考生一块参加了高考,可惜没能考上。 姚祺芳是家里小妹,刚上小学五年级。 至于族里的其他叔伯,姚祺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认清。 吃过饭,王乃云早早把扁担拿出来,又拎了两个笆斗。 “要是分稻种,就装笆斗里先挑回来,知道不?”王乃云叮嘱。 不怪她絮叨,而是小儿子之前一心扑在读书上,农活干得少,家里也巴望他能考上大学吃公家饭,很少打扰他学习,可惜还是没能考上。 为此,小儿子闷闷不乐了很久。 原本两口子还担心他想不开,直到现在见他没所谓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好了妈,我知道了。”怕王乃云再唠叨,姚祺年赶紧挑上笆斗去生产大院。 “上趟去省城,正好坐同班火车。”姚祺年解释了句。 王乃云明显不相信:“要真像你说那样,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大老远送芳芳回来干什么?” “她那是发扬雷锋精神,再说了,芳芳不是摔破脑袋了吗?”姚祺年脑子疼,怕王乃云再问,忙转移话题:“爸和大哥呢?” “收稻谷去了。”王乃云总算没再问,抬头看看天,哎哟道:“这都晌午了,我得赶紧烧饭去!” 夏季农村蔬菜瓜果多,晌午王乃云炒了盘豆角,蒸个茄条,又拌了碗西红柿,外头蝉鸣阵阵,一家七口围着圆桌吃饭,一屋的唏哩呼噜声。 七斤光屁股坐在贡付姐膝头上,两眼提溜圆,盯着桌上的饭菜,直流哈喇子。 姚四海拿筷头沾点西红柿汤汁,往大孙子嘴里喂,又问小儿子:“年娃子,省城的货打算什么时候送?” “下个星期吧,不过具体时间还要和林师傅商量好。” 说话间,姚祺年把一千两百块钱拿出来,继续道:“爸,这钱你拿着,留着囤稻谷用。” 到目前为止,姚家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块的存款,约莫是穷惯了的缘故,乍一见到这些钱,姚家上下高兴之余,又有些发飘,总觉得不太真实。 相较其他人,姚四海还算淡定,叮嘱道:“咱家有多少钱,谁都不许出去乱说,尤其是你们娘几个。”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他们不算太富裕,但在农村已经算很不错,何况他们还正处于上升期,就怕说出去遭别人眼红。 娘们好碎嘴,姚四海这一番话,算是给她们个警醒。 贡付姐瞧了眼公公,暗暗松口气,本来她还打算跟娘家人说,幸好没有,要是真说了,往后去她在公婆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爸,我打算先买辆自行车。”姚祺年道:“家里有自行车,外出也方便点。” 姚祺田也赞成:“就是,要不每次想办点事还得管别人借,借来借去,人家也嫌烦。” 以前家里穷就不说了,现在手里有点积蓄,犯不着再扣扣索索过日子。 兄弟两都想买,姚四海哪还能有什么意见,点头道:“成,一辆自行车差不多得一两百块,不过咱们没自行车劵,恐怕不好买。” 他话音才落,姚祺田就道:“这事交给我,买不来原厂的,咱们就买组装的,还能便宜点。” 这年月,自行车堪比几十年后的私家车,但凡年轻小伙儿,没人不想有一辆,姚祺田也不例外,真要买了,以后回老丈人家也有面子。 “大哥,你说的组装车靠不靠谱?”姚祺年问他。 “肯定靠谱。”姚祺田敢拍胸口保证:“估计能便宜二十来块。” 闻言,姚祺年没再多问,反正在他眼里自行车就是个代步工具,只要能骑就行。 没几天,姚祺田就弄了辆自行车回来,乍一看,跟百货商店卖的差不多,区别在于组装的自行车没有商标,价格上也比百货商店便宜,只要一百二十块。 32.16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怕他路上饿着,王乃云煮了十来个咸鸭蛋, 又烙了五个馅饼, 装小篾篮里, 絮絮叨叨叮嘱他路上一定小心。 “要是碰着劫车的,要多少钱给多少,别逞强知道不?”王乃云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姚祺年单手捂着心口窝,一副病秧子的架势,虚弱道:“二傻子才跟他们来硬的,人家怕死, 可不敢。” 王乃云斜眼瞅他:“你说你,都该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没点正形呐!” 姚祺田一听到“媳妇”两个字, 腾地站直身体,无比正经道:“妈, 我出去趟。” 说完,立马阔步往外走, 生怕他妈又给灌输早婚早育思想。 王乃云才开话匣子,还意犹未尽, 不由得追着问:“年娃子,去哪儿?” “拉.屎。” 到月底, 林师傅按说定的时间把卡车开过来, 大家伙合力把两千斤大米装上车, 之后姚四海又交代几句, 姚祺年才跟车离开。 乡下路颠簸,林师傅车开的慢,刚出公社,姚祺年就瞧见了个熟悉身影,两眼一亮,忙降下车窗喊人:“小宋同志,你去哪?上来,带你一截。” 宋明好没想到会碰见他,笑弯眉眼,仰脑袋,大声道:“我去省城学习,要去市里赶火车。” 眼下已经是六月底,公社中学几天前放了暑假,姚祺年想起来了,她之前提过要去师范学校学习。 “我也去师范学校,你上来,正好顺路。” 说话间,姚祺年开了驾驶楼门。 宋明好略犹豫了下,还是把行李先递给姚祺年,然后麻利的爬上来。 “我妹老师,姓宋。”姚祺年作介绍。 林师傅笑呵呵的招呼:“宋老师。” 宋明好在驾驶楼里坐好,笑道:“别喊老师,喊我小好就行。” 哪知林师傅还没喊,姚祺年就喊了声:“小好。” 宋明好:“......” 林师傅继续呵呵笑,不好意思直接喊她小名。 泾河县在泾河上游,省城在下游,为了方便认路,林师傅就沿着泾河走,这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可把驾驶楼里的三人给颠坏了。 姚祺年摸着快被颠散架的屁股,牢骚道:“想要富,多修路,路都修不好,到哪年哪月才能富起来。” 林师傅笑道:“可不是,还费油,这路程远了,就没走水路划算。”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姚祺年,王郢生产队的码头眼看就快建好,姚祺年是有打算走水路送货,这样也能安全点。 正说着话,又是一个颠簸,差不点没把人颠飞起来,姚祺年龇牙咧嘴的直抽气,余光瞄了眼犹如老僧入定的宋明好,开口道:“别不好意思,想揉就揉。” 至于揉哪里,就不言而喻了。 宋明好含糊不清嗯一声,手悄悄往屁股下探去。 路程远,天擦黑了才过泾河县地界,上半夜大家伙儿都被颠的很精神,到下半夜就不行了,除了林师傅,姚祺年和宋明好都在打盹,再颠簸也颠不走两人的瞌睡。 直到林师傅猛地一个刹车,所有人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前冲。 “怎么了,怎么了?!”姚祺年一惊,腾地直起身。 宋明好也揉揉眼,伸脑袋往外看,借着卡车探照灯能看见前方拦路的一堆树杈。 林师傅锤了下方向盘,沉声道:“坏了,指定是碰上劫匪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路两旁的水沟里出来十几个庄稼汉,每人手里掂根木棍,把林师傅的卡车围住。 姚祺年还好,以前好歹混过社会,没太紧张。 宋明好就不行了,怕的手心全是汗,禁不住哆嗦起来。 “别怕。”姚祺年低声说了句,然后扬起笑,从车窗探身出去,挨个给十几个庄稼汉递烟,一副老油条的架势:“过路费啥的,都好商量啊。”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他们也不是想害人,就是图几个钱,见姚祺年态度还算好,其中一个道:“下来说。” 姚祺年回头朝林师傅和宋明好看眼,道:“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 林师傅不放心的叮嘱:“大兄弟,别硬碰硬,说点软话,再带一包烟。” “带了。” 姚祺年刚开车门,袖子就给宋明好拽住了:“我也去看看。” “瞎掺和。”姚祺年皱眉,低声道:“坐好等着!” 见他脸上带着从未有的严肃,宋明好愣住,不觉松开了手,到底没跟下去掺和,只趴在车窗上伸长脑袋往外看。 好在姚祺年没去多久就回了,他去的时候还穿件衬衫,回来时身上就只剩件背心了,脚上的鞋也被人撸走,赤脚爬上卡车。 “林哥,走。” 林师傅没打顿,忙起火踩油门,也不管路颠不颠了,一下窜出去老远。 宋明好惊魂不定的问:“他们没打人吧?” 姚祺年摇头,随即骂了句脏话:“挨摸了!” 宋明好脸一红,识相的没再问摸哪儿了。 “他们管你要多少钱?”林师傅问。 提起这个,姚祺年就一阵爽:“放心,没要去多少,钱被缝到裤衩里了,脱我裤也没用,有种撕裤衩。” 林师傅哈哈笑,笑完了才提醒:“讲究点,宋老师在呢。” 姚祺年咳了声,偷瞄眼宋老师,见她脸朝窗户,只丢个后脑勺给他,忍不住道:“大晚上,看鬼啊。” 也不问问他好不好,他都挨摸了。 宋明好好气又好笑,不搭理他,要搁头几年大革命的时候,这人一准挨批.斗,没点正形。 这么一闹,三人都没了困意,天光大亮时才进入省城地界,路要比先前平整多了,林师傅加快速度,快中午时,总算赶到师范学校。 宋明好要去教育楼报道,临走前还给了姚祺年五块钱车费,坐火车也是这些钱。 姚祺年没接,不爽道:“你干脆把柴油钱一块给了。” 天,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明好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姚祺年朝她走近两步,冲食堂方向抬抬下巴:“你要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也成。” 来之前,宋明好把粮食关系也一块转了过来,只要拿到食堂登记就能免票吃饭。 “当然可以,林师傅也一块。” 林师傅笑呵呵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去给媳妇买件汗衫,你们吃吧。” 正赶着放假,食堂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灶上也清冷,姚祺年一眼就瞧见了刘师傅,过去递他烟。 “哟!小兄弟你可算来了,我昨天还在叨念你啥时候能给我送货呐!”刘师傅接过烟别在耳上,直乐呵。 说话间,刘师傅又看向宋明好,心直口快道:“还把媳妇儿带过来啦。” 宋明好腾地脸红起来,忙摆手道:“我和他同乡,顺路搭车过来的。” 姚祺年低头瞟她。 同志,语速很快啊,平常也没见你说话这么快。 刘师傅搓搓手,有些尴尬。 姚祺年抖机灵的给解围:“师傅,我大老远给你送货,管饭不?” “管!当然管!”刘师傅热情道:“去坐着,我给你们烧两菜!” 当着刘师傅的面,宋明好没好说,等找桌坐下了,才道:“本来想请你的。” 姚祺年咧嘴笑,冲她挑眉:“不吃白不吃。” 刘师傅是个厚道人,给他俩蒸碗鸡蛋,又炒盘茄条,还盛满满两碗大米饭。 姚祺年早就饥肠辘辘了,大口扒饭,吃得喷香。 相比较,宋明好吃得就比较斯文了。 然后她的饭就被姚祺年扒去了一半,还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吃不完就给我啊,别浪费。” 宋明好只想把空碗扣他头上。 她只是吃的慢,不是吃不完。 吃过饭,宋明好要去交材料,再找宿舍住下,姚祺年则是去找刘师傅,问他把大米卸到哪。 食堂有间仓库,专门存放粮食蔬菜,刘师傅喊了几个徒弟去卸货,没多大会儿就把两千斤大米全卸到了仓库里。 按原先说好的,大米一毛六分钱一斤,刘师傅数出三百二十块给姚祺年。 “小兄弟,你急着回去不?”刘师傅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问。 “不急。”姚祺年见他有话说,直接问:“您是有什么事?” 刘师傅呵呵笑,低声道:“是好事,我给你拉了笔买卖,大灶在省卫生学校,想从你这买大米,你看能不能也出一毛六一斤的价?” 七斤是姚家的宝贝疙瘩,因为生下来有七斤重,干脆就取名叫七斤。 好巧不巧,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道:“叔,我侄儿有点拉肚子,麻烦你给开点药。” 33.17号一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在初步定下贩卖稻谷之后, 姚祺年又给他们算了笔细账, 得出的结果是, 转手两千斤稻谷会让他们多出一百多块钱的收入。 年关将至, 基本没了农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倒不如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毕竟一百多块钱对于他们来说, 无疑是笔可观的收入。 全家人都干劲十足,就连姚祺田擅自把私房钱拿出来添做本钱,贡付姐也没发牢骚。 这期间,姚四海和姚祺田父子两赶牛车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如果有, 他们就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 姚祺年也没闲着,他又跑了趟江北市,把赵同五带到大圩村,一来让赵同五确定他不是骗子, 二来也让他看看回收稻谷的成色, 取得起码的信任。 赶着中午,王乃云杀了一只大公鸡,大铁锅炖上,上蒸屉蒸大米饭, 又炒了几个小菜, 诚意十足。 赵同五吃得喷香。 泾河县的稻谷谷粒饱满, 晶莹剔透,蒸出来的米饭软硬适中,口感香糯。 赵同五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大兄弟,过完年能不能再给我转两千斤?”生怕姚祺年之后不跟他做买卖,赵同五迫不及待追要货。 姚祺田喜上眉梢,立马就要同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姚祺年劫了话岔子:“过完年先看能不能收够两千斤,要是能,就给你送过去。” 赵同五没犹豫:“成,能收多少就给我送多少!” 当着赵同五的面,姚祺田没好说,等他离开后,姚祺田才皱眉道:“年娃子,他要多少咱们给多少呗,万一恼了他做不成买卖怎么办?” 姚祺年无奈笑:“大哥,话不能说太满。过完年新稻没下来,旧稻又被咱们收的差不多,上哪去给他再凑两千斤?” 听他这么一说,姚祺田黝黑的脸上泛红,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不过等新稻下来了,咱们指定能挣更多!” 姚四海也点头:“等明年新稻一下来,咱们立马就挨家挨户收。” 姚祺年跟他们看法不同,摇摇头:“咱们要回收不错,但不要马上卖,囤着,等价抬高了再说。” 囤货可以说是资本家的臭德行了,姚祺年在富贵圈子里长大,不会不清楚,当然也不会以为耻。 对于姚祺年的建议,姚四海有些困惑,不过也没反对,以前小儿子念高中那会儿,他倒是没发现小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人,现在不念书了,没想到一点也不比村里的小伙儿差。 至此,姚四海越发觉得念书重要,对小闺女的成绩也越来越上心。 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姚家人收购了两千多斤稻谷,也脱完了壳,随时能送去江北市,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必须要找辆卡车运输过去。 姚祺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师傅。 “爸,我要去趟县城,跟林师傅谈谈。”姚祺年从公账上支出十块钱,揣进兜里。 姚四海叮嘱道:“记得买包好烟带上,钱多带点。” 事实上家里也没多少钱了,姚四海还从同族亲戚手里借了五十块。 “钱够了。” 姚祺年打算先厚脸皮欠着林师傅的运输费,等稻谷送过去,另外的三百块拿到手了,再给他结账。 他也想要点脸,但没办法,他手里没钱。 公社有个小汽车站,每天有一班汽车去往县城,车票要五毛,舍得花钱坐车的人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骑自行车或者步行,运气好的说不准能在半道上拦到顺路的马车或拖拉机。 姚祺年还算幸运,路过公社卫生站时,宋医生正好赶马车出来。 别奇怪,这年头的乡镇医生身兼数职,抓药打针吊水做手术不说,还得定期去县城药房进药。 宋医生勒住马缰,热情的吆喝:“小兄弟,去哪儿?上来我带你!” 姚祺年求之不得,忙跳上架子车,又上道的递根烟给宋医生:“叔,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县城进药。”宋医生不抽烟,转问姚祺年:“你去干什么啊?” 姚祺年笑道:“去个朋友家办事。” 宋医生没多问,而是跟姚祺年唠起了家常,问他哪个村的,老子娘叫什么,多大了,结没结婚。 这些没什么好瞒的,姚祺年照实说。 结果宋医生在知道他是大圩村姚四海的儿子之后,微变了脸,没了刚才的热络劲儿,这让姚祺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招惹这位叔吧? 一路无话到县城。 泾河县不大,紧挨着泾河,从河坝上下去就是主城区了,低矮的平房,逼仄的马路,一条东西走向的煤炭渣子路贯穿整个县城,沿路老革委会、县委、公安局、医院都在这条主干道上。 姚祺年在县贸易经理部的大门口下车,宋医生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道:“小伙子,你什么时候走?我大概下午两点会从这路过,想搭车就等着。” “哎,谢谢叔!” 他话音才落,就吃了一鼻子灰,宋医生已经赶马车走远。 姚祺年摸摸鼻,愈发摸不着头脑。 好在他不是个纠结的人,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去贸易部门卫登记,进去找林师傅。 林师傅是县贸易经理部汽车队的司机,平时负责按上头指令调运货物,卡车也是汽车队的,所以当姚祺年提出让他帮忙送车货去江北时,林师傅很是作难。 “大兄弟,不是我不帮,而是不能帮,上头要是知道了,得处分我呐!” 姚祺年并没知难而退,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林师傅必须拿下,以后送货还得靠他。 “林哥,你想办法帮我走一趟,柴油费我出,另外给你七块钱运输费。” 林师傅一愣。 他开一个月的车,工资才三十六块,送一趟货就给七块啊...这可是笔不小的外块。 姚祺年再接再厉:“吃喝住都是我的。” “你私下跑一趟,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 “以后还得找你帮忙。” 林师傅心动了,琢磨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候?” 姚祺年也低了声:“明天后天都行,看你安排。“ 林师傅想了想:“明天我先去送趟货,等送完货我直接去你家,大概在晚上八.九点到,你们在家等着,上了货,我连夜送去江北。” 解决了送货的事,姚祺年不由松口气,中午要做东请林师傅吃饭。 哪知林师傅却道:“你大老远来县城,哪能让你请,走,去咱们食堂,我请客!” 姚祺年没推辞,笑道:“行,以后再去公社粮站,你的饭我包了!” 食堂吃过饭,姚祺年问了时间,已经快到一点,他没耽搁,按说定的时间在贸易部大门口等宋医生。 没多时,宋医生赶马车过来了,车辕上还坐了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仔细看跟宋医生有几分相似。 马车在他跟前停下,姚祺年跳上车,照例跟宋医生打声招呼,又朝圆脸姑娘点点头,冲她笑笑。 圆脸姑娘脸一红,也冲他笑,露出两个酒窝,很讨喜。 宋医生突然重咳了两声,斜眼扫过姚祺年,脸有点臭。 “坐好了。” 宋医生一甩马鞭,前头的老伙计猛然加速,姚祺年没防备,差不点摔成狗吃.屎,立马老实了,安安分分的坐在架子车尾,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前面的父女两,时不时说说话,说得还不是本地方言,听着像是苏州一带的话。 姚祺年隐约能听懂几句。 宋医生,外来户,教书的闺女... 快到公社时,姚祺年总算明白宋医生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了,感情他拒掉的相亲对象,就是眼前这姑娘。 这就尴尬了... 到卫生站门口,姚祺年跳下马车,咳了声道:“叔,谢了啊。” 宋医生不太想搭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看着挺讨喜的小伙,自打知道他拒了自家闺女之后,就看这兔崽子不顺眼了。 马车上的宋明好转转眼珠子,瞧瞧她爸,又瞧瞧姚祺年,反倒大方的冲姚祺年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反正顺路。” 其实在县城那会儿,宋明好就一眼认出了姚祺年,也知道姚祺年不愿意跟她相亲的事。 当初刘大娘给他们介绍对象之前,特意带她偷看过姚祺年,意思是她看顺眼了再介绍,看不顺眼就不提。 哪个姑娘不爱俏,姚祺年浓眉高鼻,长得自然没话说,宋明好一眼就看中了,尽管不太好意思,还是跟刘大娘说可以。 34.18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刘师傅掂大勺有些年头了,认识的大灶师傅自然不少, 平常搁一块喝酒的时候, 刘师傅跟他们提过姚祺年, 说他米卖的比粮站便宜。 这不,就有人托刘师傅给介绍,也想从姚祺年这儿买米。 “小兄弟,要不我先带你去卫生学校看看?”刘师傅笑呵呵的, 透着和善。 姚祺年求之不得, 又递他根烟:“行,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 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 几乎是一拍即合, 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 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 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 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 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但架不住轻便凉快,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商量之后,大家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拖拉机买下,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花六百块买辆七成新的拖拉机,真的是良心价了。 35.18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 姚祺田懵了, 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 瞪大眼道:“你跟宋医生闺女...你俩好上了?” 瞧这话说的, 姚祺年一本正经纠正道:“在处着。” 姚祺田挠挠头, 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半响才道:“结婚是大事, 得跟咱爸咱妈说说。” 说肯定要说, 只是姚祺年还没想到结婚这么远。 兄弟两赶到家,正好是午饭点, 吃过饭, 一家子围在圆桌前先把账算了。 这趟送货,他们从高师傅和钱师傅那儿分别接了三百二十块,加起来就是六百四十块,再刨除收稻谷费、运输费、柴油费、脱壳费, 还能净挣两百来块。 姚祺年道:“以后咱们只囤粮,不再发货, 到年底抬价之后再说。” 对于这个决定, 全家人都没有意见。 就在大家伙儿准备散开午休时,姚祺年咳了声, 对王乃云道:“妈,找时间你托刘大娘给我说个媒。” 此话一出, 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除了姚祺田和姚祺芳, 其他人都愣住了。 先前死活不去相亲, 现在又主动要求相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王乃云先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忙问道:“年娃子,看上哪家闺女了?” 姚四海黝黑的脸上也露了笑:“闺女长得俊不?高不?胖不?” “俊,不高不胖。”姚祺年仔细想了下宋小好,又补充一句:“圆脸大眼。” 一旁的姚祺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贡付姐先瞧了他男人一眼,见他男人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愈发好奇:“小弟,到底是哪家闺女?” 姚祺年道:“你们都认识,芳芳她老师,宋医生家闺女。” “......” “......” “......” 大家伙儿一块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姚四海才勉为其难道:“宋医生家闺女啊。” 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有点不大乐意。 先前也提过姚四海不乐意的缘由,宋明好是外来户不收,没妈又没个兄弟,以后碰上什么事,连个照拂的都没有。 老两口互看了眼,王乃云迟疑道:“年娃子,咱再看看别家闺女怎么样?你年纪还不大,咱不急!” 姚祺年掏掏耳朵,神色坚定:“妈,我就要跟宋明好对象。” 王乃云还想再说,被姚四海眼神制止住:“见见就见见,先处着再说。” 处了这门亲事也不一定就能成。 到此时,姚四海想法还比较乐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小儿子的决定。 尽管老两口想给小儿子说个更好的姑娘,但没办法,都拗不过小儿子,王乃云只能先去找刘大娘,托她张罗着,让两个娃轻先正式见个面。 “年娃他妈,不是我说啊,你家年娃子可真有意思,怎么回事啊,我要给说的时候,他不看,现在可好,又央我说!” 王乃云满脸赔笑:“他大娘,咱家年娃子要你多费心了。” 刘大娘当媒人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稍想想也能想得通,十有八.九是这两娃私下看对眼了! “成,回头我就去跟老宋说一声,老宋要是没意见,就安排在我家见面。” 说到这儿,刘大娘话锋一转,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老宋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法了,真这样...你再找别人说吧!” 王乃云心道,她还就巴望着宋医生不愿意呢,这样她跟她男人也能少犯点愁。 与此同时,姚四海也琢磨着跟村里人换地皮建新房了,不管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他都得提前准备。 趁眼下农闲,姚四海得空就在村子里转悠,几乎把在村里有地皮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只问到两家人愿意换地皮。 其中一家就在姚家房后边,挨得近,三两分钟就能到,那家人平时也经常来姚家窜门子。 还有一家离的就远了,在生产大院旁边。 赶着晚上,姚四海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然后道:“我看咱家房后这片地挺好,离得近,以后也有照应。” 王乃云也满意:“可不是,以后年娃子结了婚,再生几个娃,我也好帮着带。” 姚祺田和贡付姐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小弟一旦结婚,新房就没他们什么事,说了也没用。 “年娃子,你看呢?” 或许姚四海自己还没意识到,现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小儿子。 姚祺年在家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姚四海。 “爸,我觉得换生产大院旁边的那块地更好。”姚祺年道:“那里离小学和集市都近,又是别的村到咱们村必经的地方,比换咱家房后这块地性价比更高。” 姚四海他们几个书读不多,哪懂什么叫“性价比”,只是听姚祺年说得似乎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见他们脸上有茫然之色,姚祺年道:“简单点说,就是以后想做点什么买卖,至少有间门面。” 这回大家伙儿都懂了,姚祺田道:“年娃子说的是,离得那么近干啥,以后家里人多了,指定会有吵架的时候,干脆趁早离远点,各自清净。” 姚祺田说得也是大实话,早分远点少吵架。 思来想去,姚四海还是决定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找时间把大队书记还有几个村委员请到家里,又喊来要换地的那家人,在大队书记的公证下,姚家以八分水田换了七分旱地。 其实水田更值钱,按说起码应该是七分水田换八分旱地,但没办法,是姚家主动提出的换地,谁有求于人,谁就吃亏。 这边,刘大娘凭着一张利嘴,成功劝服了宋医生让闺女跟姚祺年相亲。 刘大娘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白菜再水灵啊,也得有猪来拱,要是没猪拱,可不就焉在地里了?” 其实宋医生心里也清楚,自家闺女都二十了,再过两年无人问津,指定要坏菜。 这么一想,宋医生勉强松口道:“先见见也成,不过刘大姐,你可别让姚四海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 刘大娘忙保证:“老宋,你就放心吧,年娃子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小伙,干不出欺负人的事儿。”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打骂婆娘在农村实在太常见,久了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加上公家禁止贴大字报、批.斗,打骂老婆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不管怎样,见面的事是说定了,刘大娘没耽搁,很快就安排了见面时间,通知两家人,还特意叮嘱了姚祺年一番。 “见面的时候收拾利落点儿,去剃个头,换件新衣裳,别邋里邋遢让小好瞧见了嫌弃。” 姚祺年挠挠头,咧嘴笑。他头发确实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其实原本姚祺年是个挺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可惜到这里之后,没条件让他注重形象,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了,再悄手蹑脚的打扮,这不是臭矫情么? 说来也巧,刘大娘才叮嘱过,就有个挑剃头担子的大爷一路吆喝经过姚家门前。 姚祺年花五分钱让大爷给他剃了个头,顺带刮了胡子,剃头大爷太热情,抄着大耳勺又给他掏了回耳屎。 这一连串操作太熟悉,只要五分钱,年娃子转眼又成了个花美男。 相亲这天,姚祺年穿上新做的中山上衣,又从供销社拿几包香烟,称两斤水果糖,四斤瓜子,一块带去刘大娘家。 这会儿刘大娘家院里挤了不少婆娘奶娃,见姚祺年过来,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管他要烟要糖。 姚祺年也不抠门,香烟分给抽烟的婆娘,瓜子糖果全散给奶娃们,一通闹腾! 宋明好在屋里坐着,脸颊通红,满手心是汗。 两人正式见到面那刻,姚祺年也是一阵小鹿乱撞。 娘的,谈个对象整的跟要结婚似的! 泾河县是一山两水七分田,水田居多,旱地偏少,这里人祖祖辈辈都以种水稻为生。 大圩生产队有近千亩水田,分地单干后,平摊到每个社员头上有两亩三分地。 姚家六口人,共得十三亩八分地,这十三亩八分地里,有十亩水田,三亩多旱地。 36.19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不管谁来给他说对象, 都是各种理由搪塞。 一来二去, 姚四海也跟着上火了。 他倒不是气儿子挑剔,而是怀疑儿子有问题,特意寻了个机会, 委婉的对儿子道:“年娃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我让你妈整点黑蚂蚁给你吃怎么样?” 姚祺年起初没明白, 等反应过来之后, 跟被戳到肺管子似的, 差不点要脱了裤子给他爸看。 他很好, 没问题! 姚四海见儿子僵着脸,心里也是一咯噔, 不由紧张起来:“年娃子,这事不丢脸,你还年轻, 能治好,咱明天就去大医院让医生给好好瞧瞧, 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怀疑人生了。” “......” 姚祺年颇有几分无力,摆手道:“不用, 我可以。” “真的?” “真的!” 闻言, 姚四海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欣慰道:“那就好, 那就好。” 下秒, 他又语重心长道:“这找婆娘过日子啊, 不能太挑,早点结婚才好,我跟你妈还能给你们带带娃。” 这话太熟悉了,姚祺年挖挖耳朵,忍不住道:“现在结婚太早了,爸,如果我结婚,你打算在哪儿给我结?房子够住吗?” 姚四海一愣,没吱声。 是不够住,虽说家里有四间瓦房,但其中一间被用作仓库,堆放平时吃的粮食蔬菜还有农具,另外三间,一间姚祺田两口子住,一间姚四海老两口住,还剩一间铺了两张床,一半给姚祺年,一半给姚祺芳。 在姚祺年的强烈要求下,兄妹两的床中间被麻袋帘隔开。 “我让你妈把仓库收拾出一块地方,让芳芳先睡那。”姚四海道。 姚祺年叹口气,决定给姚四海下剂猛药:“以后呢?大嫂就要生了,之后还会有二宝三宝,我再结婚,再生娃,都往哪安置?熬浆糊黏墙上?”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眉头拧成疙瘩。 姚祺年见有戏,继续下药:“我结婚不是急事,还是先让家里日子过好,等过好了,不愁娶不上媳妇。” 这下姚四海彻底松动了。 农村家家户户之所以这么着急娶儿媳妇进门,一来为了繁衍后代,二来为干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出挑的媳妇被人挑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眼界不高,可选性也不大。 儿子念过书,又是个有主意的,以后是不怕找不到媳妇! 姚四海自己琢磨一番,倒也想通了,从这以后,王乃云再碎叨,不用姚祺年开口,也会被姚四海怼回去。 好在年后接连两件喜事,让王乃云分了心,无暇再顾忌姚祺年。 一件事是姚祺芳考上了公社中学,过完元宵就得去公社中学念书了,如果再争气点,以后考上中专,就能稳吃公家饭! 还有一件事是贡付姐生了个胖小子,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恨不得一天到晚围着孙子转。 有了下一代之后,姚家人更加干劲十足。 白日里,姚祺年负责公社以南的方向,姚祺田负责北边的方向,兄弟两挨家挨户打探,问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 眼下新稻谷没下来,旧稻谷早就被送去粮站卖掉,此时就算有人要卖,最多也就卖几十斤,兄弟两不歇气的跑了将近一个月,才收购两千斤稻谷。 送去碾米房脱壳之后,姚祺年没打岔,立马联系林师傅送货去江北市。 眼见晶莹剔透的大米进了自家粮仓,赵同五笑得露牙花子,不仅爽快数钱给姚祺年,还向他透露道:“大兄弟,你送来的大米,我卖到两毛八一斤了!” 就这样了,照样卖断货。 毕竟比起掉粉渣的糙米粒,大家伙宁可多花几分钱买成色好的大米。 “再有三四个月,你们新稻要下来了吧?”赵同五搓搓手,笑道:“大兄弟,再给我转个五六千斤成不?” 新稻下来之后,别说转五六千斤,就是转一万斤都不是难事。 姚祺年应下,但有个要求:“以后的运输费由你出。” 赵同五先没说话,默默盘算一番之后才道:“成,你找车,钱我给!” 虽说每趟的运输费不算太多,姚家人能付的起,但以后送次数多了,总的运输费就会上去。 一趟十几块,十趟就是一百几十块。 这么一算,姚四海就觉得肉痛了,感慨道:“还是年娃子想得远,小钱积多了可不就成了大钱。” 姚祺年笑,趁着家里人都在,又把账算了遍。 送完这趟货之后,他们净挣一百七十多块,加上前一车货的纯利润,目前有三百多块的积蓄。 但是这点钱远不够囤货。 “爸,咱家上半年的稻谷能收多少斤?”姚祺年问。 “估计要比去年多点,一亩田大概能收八百斤。” 对于有经验的庄稼汉来说,凭借稻穗饱满程度来估算亩产量是他们的一大本领。 姚家有十亩水田,一亩地八百斤,十亩地就是八千斤,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再留足自家吃的,大概还能剩四千斤。 这时,只要再收两千斤,就能给赵同五送货。 加上以后他们不用再支付运输费,这样一来,六千斤稻谷的纯利润至少会有一千块。 加上现有的三百多,就是一千三百多的本钱。 再按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一千三百多能回收一万多斤稻谷,等囤到淡季,抬高价转卖出去,挣的绝对比现在多。 对于姚祺年的计划,家里没人反对。 事实上,在第一车稻谷挣钱之后,姚祺年在家说话就有了威信力,现在又连续尝到甜头,全家人更是对他活络的脑子佩服不已。 其实姚祺年原本想去信用社做贷款,把买卖做大。要知道,囤货越多就越容易控制市场,对自己就越是有利,只不过现在政策还不明朗,姚祺年也不敢贸然行动,何况他们基础薄弱,一旦遭到打击,很难再翻身。 综合评估之后,姚祺年还是选择稳扎稳打,先干一笔小的试试水再说。 天气渐暖和起来,田里的水稻也开始泛黄,进入四月份之后,姚四海就不再去王郢生产队修建码头了,码头的工程也搁置了下来,毕竟对于庄稼人来说,农忙才是要紧事。 这期间姚家人开始做准备工作,磨镰刀、编麻袋、清理地窖、碾压打谷场、买下季度的种子化肥... 姚祺年没再参与进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来他要去趟县城联系林师傅,二来他打算去省城看看。 虽然姚祺年跟赵同五约定好,江北市除了他家,不再向别家供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往别的城市送货。 37.19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刚才交谈时,姚祺年特意向刘师傅打探过。在恢复高考之后,师范学校的学生量比以前多了五倍,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里,绝大多数吃食堂。 食堂每周至少会有两天提供大米饭, 人均三两, 一千人会消耗掉三百斤大米饭。 通常一斤米能煮两斤饭,那么一千口人一天就能消耗掉一百五十斤大米,一周起码三百斤, 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斤, 整学期下来,至少要六千斤。 一斤大米, 姚祺年能从中获取六分钱差价, 半年三百六十块,一年就是七百多, 刨除运输费和脱壳费, 也会净挣至少六百块。 何况他不会只跟师范学校合作。 在快速算清这笔账之后,姚祺年压低了声道:“您从粮站买是一毛七一斤,我按一毛六转给您, 您还能得点好处。” 刘师傅一愣。 是啊, 上头拨钱下来,他采办, 报价多少是多少, 上头又不管他到底从哪买粮。 要是从小兄弟这买, 他好歹还能捞一分钱的差价,一年起码能捞一百多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块啊! 刘师傅也不是个傻的,衡量一番之后,低声道:“成,你什么时候能送货过来?” 姚祺年道:“至少等新稻下来以后,先送你两千斤怎么样?” 两千斤怎么也够吃一个多月了,刘师傅道:“成,你尽快给我送,我别的地儿也不会去,就在食堂,你到了提我名就成!” 为保险起见,之后两人又用烟盒立了个简单的协议,刘师傅又把他具体地址留给了姚祺年。 此时姚祺年一身轻松,回房后,几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姚祺年在附近早点铺吃过早饭,一路打听,去了趟书店。 别奇怪,作为无良资本家的后代,姚祺年深谙“顺政者昌,逆政者亡”的道理,他想在这里很好的活下来,怎么能不摸清政策法规呢? 姚祺年从书店里买了一本法律方面的书,又买了一份地图,以及农业运输等方面的杂书,零零碎碎,统共花了八块五毛钱。 其实他最想买的是报纸期刊,尤其是期刊,最能反映最新政策走向,可惜他没有工作证,没法买。 最近一趟回泾河县的火车在凌晨两点多,在省城晃荡到天黑下来,姚祺年才不紧不慢的去火车站。 宋明好已经到了,在不大的候车棚里坐着吃馒头,小脸一鼓一鼓的,让姚祺年瞬间想到仓鼠。 “你来了啊。”宋明好往一旁挪位子,然后从身旁的小篾篮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姚祺年:“这个给你吃,是糖馒头,我外婆蒸的。” 馒头被笼布包裹,还热着,姚祺年确实饿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宋明好又递给他个咸鸭蛋。 两人吃得喷香。 吃饱喝足,姚祺年问她:“你有工作证不?” 宋明好点头:“有,怎么了?” “借我使使。”姚祺年道:“买报纸。” 宋明好几乎没犹豫,爽快应好:“行,我也不怎么看报,你想用就拿去用吧,不过只能在咱们泾河县用,省城买不了。” “这位同志,你真是相当的实在啊。”姚祺年冲她咧嘴笑,忍不住打趣她。 宋明好微红了脸。 见她不好意思,姚祺年没再打趣,一张长条凳,两人各坐一边,熬到夜里两点多,火车才进站,姚祺年拍拍已经睡着的宋明好,低声道:“别睡了,上火车再睡。” 宋明好揉揉眼,大概是睡迷糊了,模样有点呆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精打采的跟在姚祺年身后上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 这么一折腾,姚祺年一时半会倒睡不着了,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车厢里黑乎乎的啥也没看到,就只看到离他最近的宋明好。 皮肤真白啊... 还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呢,人设可真好。 迷迷糊糊打盹到天亮,火车抵达市区时,已经天光大亮,市区没有回乡的汽车,他们只能靠走。 宋明好在前健步如飞,姚祺年气喘吁吁跟在后,才出了城,就见宋明好走走停停,不断的催:“快点,你太慢了。” 姚祺年不逞能:“你行你行,你脚上踩风火轮,反正我是不行了。” 说完,干脆坐路边休息起来。 宋明好都想丢下他先走了,照这速度,他们天黑都赶不回去。 正打算叛变时,赶巧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他们身旁路过,姚祺年忙拦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回他们公社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庄稼汉跟他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很是健谈,姚祺年问他拖拉机多少钱买的。 “你说我这拖拉机啊,分地单干从生产队买回来的,折旧之后九百六,要是新的,起码得一千五。” 其实姚祺年有打算买辆拖拉机,一来马上新稻下来,无论是碾压打谷场还是拉运稻谷,他们自己用着方便。 二来家里的水牛负重有限,一次最多只能驮运五六百斤稻谷,这次他要回收的稻谷量比较大,一头水牛来来回回太麻烦。 可他目前手里只有三百多块现钱,远不够买辆拖拉机。 “大兄弟,你想买拖拉机呐。”小伙子大声问。 姚祺年应声道:“是要买,就是手里现钱不够。” “你看我这辆拖拉机怎么样?”小伙子道:“我打算卖了,你要是看行,随时过来买,我就住王郢生产队,你跟人打听东子,一准能找到我。” 姚祺年好奇道:“好好的,你卖了干什么?” 小伙子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王郢村不是在修码头吗?等修好了一准得通船,我一表叔有门道,包了艘货轮,我打算跟他一块干,这不得要本钱吗,先把拖拉机卖了凑钱。” 姚祺年明白了,应道:“行,我要是买,就去和你商量价。” 有拖拉机代步就是快,到公社时,还不到晌午,叫东子的小伙儿把他们放在公社粮站,下拖拉机前,姚祺年扔了包香烟给东子。 “回去?”姚祺年看眼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宋明好。 头上再插根稻草,就能拿去卖了。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的三七分被吹成了鸡窝头,实在有损美男形象。 不过此时两人心思都没放在衣着样貌上,都想着快些回家,坐一路的拖拉机,快把人累坏了。 别以为坐拖拉机很爽,时下的路可不比几十年后的高速公路,就是土坷垃路,坑洼不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更是颠簸,这会儿两人的腿已经被颠麻了。 正打算各自回家时,有人喊了声宋明好。 两人齐回头,见是马连成,一身仿军装,推着自行车从粮站出来,脸上带着笑,仔细看还有点羞涩。 宋明好其实想装没听见,但马连成已经推车走到她旁边。 “大年,你也在啊。” 马连成看看姚祺年,又看看宋明好,见他两都是一副外出归来的架势,问道:“你们半路碰上的?小好,你也认识大年?” 姚祺年嗯了声,大概猜到马连成跟宋明好什么关系了。 其实宋明好跟马连成只见过一面,也是刘大娘给介绍的,姚祺年去卫生站拿药那会儿,他们刚见过面,要怪就怪宋明好她爸太迫不及待显摆了,整得她好像跟马连成相处很久一样。 马连成相中宋明好,有意跟她处对象,言语间自然就热络起来。 姚祺年瞧眼站一块差不多高的两人,觉得自己跟竹竿似的杵在这没意思,冲两人点点头,然后离开。 宋明好喊住他:“哎...工作证你要不要了?” 她实在不喜欢马连成,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 “要。”姚祺年又折身回来。 宋明好道:“等着,我回家拿。” 话音才落,逃似的往家奔,留下姚祺年和马连成大眼瞪小眼。 “小好是我对象。”马连成介绍道。 “哦。”有对象了不起呐。 不多时,宋明好折回来,见马连成已经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用完记得还我。”她把工作证递给姚祺年,叮嘱道。 “谢了啊。” 姚祺年冲她咧嘴笑,本来想问问她跟马连成的事,不过又想着跟她不是很熟,问了有些冒昧,干脆就没问。 他离家的这两天,家里日子如常。 38.20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年关将至, 基本没了农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倒不如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毕竟一百多块钱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笔可观的收入。 全家人都干劲十足,就连姚祺田擅自把私房钱拿出来添做本钱, 贡付姐也没发牢骚。 这期间,姚四海和姚祺田父子两赶牛车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如果有, 他们就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 姚祺年也没闲着,他又跑了趟江北市,把赵同五带到大圩村,一来让赵同五确定他不是骗子, 二来也让他看看回收稻谷的成色,取得起码的信任。 赶着中午, 王乃云杀了一只大公鸡,大铁锅炖上,上蒸屉蒸大米饭, 又炒了几个小菜, 诚意十足。 赵同五吃得喷香。 泾河县的稻谷谷粒饱满,晶莹剔透, 蒸出来的米饭软硬适中, 口感香糯。 赵同五嘴上不说, 心里却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大兄弟,过完年能不能再给我转两千斤?”生怕姚祺年之后不跟他做买卖,赵同五迫不及待追要货。 姚祺田喜上眉梢,立马就要同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姚祺年劫了话岔子:“过完年先看能不能收够两千斤,要是能,就给你送过去。” 赵同五没犹豫:“成,能收多少就给我送多少!” 当着赵同五的面,姚祺田没好说,等他离开后,姚祺田才皱眉道:“年娃子,他要多少咱们给多少呗,万一恼了他做不成买卖怎么办?” 姚祺年无奈笑:“大哥,话不能说太满。过完年新稻没下来,旧稻又被咱们收的差不多,上哪去给他再凑两千斤?” 听他这么一说,姚祺田黝黑的脸上泛红,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不过等新稻下来了,咱们指定能挣更多!” 姚四海也点头:“等明年新稻一下来,咱们立马就挨家挨户收。” 姚祺年跟他们看法不同,摇摇头:“咱们要回收不错,但不要马上卖,囤着,等价抬高了再说。” 囤货可以说是资本家的臭德行了,姚祺年在富贵圈子里长大,不会不清楚,当然也不会以为耻。 对于姚祺年的建议,姚四海有些困惑,不过也没反对,以前小儿子念高中那会儿,他倒是没发现小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人,现在不念书了,没想到一点也不比村里的小伙儿差。 至此,姚四海越发觉得念书重要,对小闺女的成绩也越来越上心。 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姚家人收购了两千多斤稻谷,也脱完了壳,随时能送去江北市,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必须要找辆卡车运输过去。 姚祺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师傅。 “爸,我要去趟县城,跟林师傅谈谈。”姚祺年从公账上支出十块钱,揣进兜里。 姚四海叮嘱道:“记得买包好烟带上,钱多带点。” 事实上家里也没多少钱了,姚四海还从同族亲戚手里借了五十块。 “钱够了。” 姚祺年打算先厚脸皮欠着林师傅的运输费,等稻谷送过去,另外的三百块拿到手了,再给他结账。 他也想要点脸,但没办法,他手里没钱。 公社有个小汽车站,每天有一班汽车去往县城,车票要五毛,舍得花钱坐车的人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骑自行车或者步行,运气好的说不准能在半道上拦到顺路的马车或拖拉机。 姚祺年还算幸运,路过公社卫生站时,宋医生正好赶马车出来。 别奇怪,这年头的乡镇医生身兼数职,抓药打针吊水做手术不说,还得定期去县城药房进药。 宋医生勒住马缰,热情的吆喝:“小兄弟,去哪儿?上来我带你!” 姚祺年求之不得,忙跳上架子车,又上道的递根烟给宋医生:“叔,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县城进药。”宋医生不抽烟,转问姚祺年:“你去干什么啊?” 姚祺年笑道:“去个朋友家办事。” 宋医生没多问,而是跟姚祺年唠起了家常,问他哪个村的,老子娘叫什么,多大了,结没结婚。 这些没什么好瞒的,姚祺年照实说。 结果宋医生在知道他是大圩村姚四海的儿子之后,微变了脸,没了刚才的热络劲儿,这让姚祺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招惹这位叔吧? 一路无话到县城。 泾河县不大,紧挨着泾河,从河坝上下去就是主城区了,低矮的平房,逼仄的马路,一条东西走向的煤炭渣子路贯穿整个县城,沿路老革委会、县委、公安局、医院都在这条主干道上。 姚祺年在县贸易经理部的大门口下车,宋医生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道:“小伙子,你什么时候走?我大概下午两点会从这路过,想搭车就等着。” “哎,谢谢叔!” 他话音才落,就吃了一鼻子灰,宋医生已经赶马车走远。 姚祺年摸摸鼻,愈发摸不着头脑。 好在他不是个纠结的人,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去贸易部门卫登记,进去找林师傅。 林师傅是县贸易经理部汽车队的司机,平时负责按上头指令调运货物,卡车也是汽车队的,所以当姚祺年提出让他帮忙送车货去江北时,林师傅很是作难。 “大兄弟,不是我不帮,而是不能帮,上头要是知道了,得处分我呐!” 姚祺年并没知难而退,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林师傅必须拿下,以后送货还得靠他。 “林哥,你想办法帮我走一趟,柴油费我出,另外给你七块钱运输费。” 林师傅一愣。 他开一个月的车,工资才三十六块,送一趟货就给七块啊...这可是笔不小的外块。 姚祺年再接再厉:“吃喝住都是我的。” “你私下跑一趟,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 “以后还得找你帮忙。” 林师傅心动了,琢磨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候?” 姚祺年也低了声:“明天后天都行,看你安排。“ 林师傅想了想:“明天我先去送趟货,等送完货我直接去你家,大概在晚上八.九点到,你们在家等着,上了货,我连夜送去江北。” 解决了送货的事,姚祺年不由松口气,中午要做东请林师傅吃饭。 哪知林师傅却道:“你大老远来县城,哪能让你请,走,去咱们食堂,我请客!” 姚祺年没推辞,笑道:“行,以后再去公社粮站,你的饭我包了!” 食堂吃过饭,姚祺年问了时间,已经快到一点,他没耽搁,按说定的时间在贸易部大门口等宋医生。 没多时,宋医生赶马车过来了,车辕上还坐了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仔细看跟宋医生有几分相似。 马车在他跟前停下,姚祺年跳上车,照例跟宋医生打声招呼,又朝圆脸姑娘点点头,冲她笑笑。 圆脸姑娘脸一红,也冲他笑,露出两个酒窝,很讨喜。 宋医生突然重咳了两声,斜眼扫过姚祺年,脸有点臭。 “坐好了。” 宋医生一甩马鞭,前头的老伙计猛然加速,姚祺年没防备,差不点摔成狗吃.屎,立马老实了,安安分分的坐在架子车尾,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前面的父女两,时不时说说话,说得还不是本地方言,听着像是苏州一带的话。 姚祺年隐约能听懂几句。 宋医生,外来户,教书的闺女... 快到公社时,姚祺年总算明白宋医生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了,感情他拒掉的相亲对象,就是眼前这姑娘。 这就尴尬了... 到卫生站门口,姚祺年跳下马车,咳了声道:“叔,谢了啊。” 宋医生不太想搭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看着挺讨喜的小伙,自打知道他拒了自家闺女之后,就看这兔崽子不顺眼了。 马车上的宋明好转转眼珠子,瞧瞧她爸,又瞧瞧姚祺年,反倒大方的冲姚祺年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反正顺路。” 其实在县城那会儿,宋明好就一眼认出了姚祺年,也知道姚祺年不愿意跟她相亲的事。 当初刘大娘给他们介绍对象之前,特意带她偷看过姚祺年,意思是她看顺眼了再介绍,看不顺眼就不提。 39.20号二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两把水芹菜不偏不倚, 正砸中姚祺年裤裆, 夏天露水重,水芹菜还滴着水, 几乎瞬间把他裤裆印湿大片,连带着小姚也受到了惊吓。 姚祺年气,直接抄起那两把水芹菜砸了回去。 这不是耍流氓么! 要是换作旁人, 知道啥叫“抛果盈车”, 说不准还能和砸水芹菜的姑娘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咱们年娃子理解不了,砸回去不够,还冲人姑娘瞪了一眼, 把人姑娘瞪得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什么话也不说,掉头就跑。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 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 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 父子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年娃子,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 那眼神, 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 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赶快搬石头,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也不着急送货,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天下无不分家的兄弟,再要好的关系,最后都会因为利益而牵扯出种种不快。 姚祺年能理解贡付姐,她嫁进姚家时,姚家还穷的叮当响,没给她置办过什么,住的也是老房子,轮到他,就是盖新房,置办新家当,差别这么大,没意见才怪。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爸,给大哥大嫂先盖,我不急,住哪都一样。” 反正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条件。 “年娃子?!” “小弟?!” 家里人都面带惊讶,尤其是贡付姐,惊讶里还带了几分羞愧。 “盖房是迟早的是,我跟你大哥不急,先给你盖上,现在结婚,哪家不是盖新房?靠这破房子,别人都不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很多矛盾都是一句话的事,起先贡付姐确实不平衡,但真要先给他们盖房了,她又难为起来,毕竟小叔子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军,如果不是他,别说盖新房了,自行车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年娃子,你大嫂说的是,你以后结婚,起码得有个新房。”王乃云更偏向小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四海开了口,沉声道:“房子先盖,以后再说这事,要是房子盖好了,年娃子还没说到对象,新房就给老大,要是说到对象了,就归年娃子。”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没意见,说到底,还是手里不宽裕,要是手里有钱,大可以给两个儿子一块盖新房。 临睡前,姚四海摇着把蒲扇推开姚祺年屋门,在他床沿坐下。 姚祺年猜到姚四海会有话说,就一直没睡。 “年娃子,你大嫂这人吧,坏心眼没有,小心思肯定有,你今天做的对,是我起先没考虑周全,要是真说给你盖新房,咱家以后可就没安稳日子喽。” 姚四海给他打蒲扇,低声道:“咱家现在还是要齐心合力。” 姚祺年笑着揽上姚四海肩膀,没大没小的拍了拍:“我知道,住哪无所谓,房子以后肯定会有,我不急。” 姚四海笑了起来,不过下秒,又严肃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背后编排你,说你眼长在头顶上,十里八村的姑娘就没一个是你能对上眼的?” 姚祺年心道:怎么就没有了?宋小好可不就是。 不过姚四海这番话还是给了姚祺年个提醒,夜里他默默想了想近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往他砸水芹菜的姑娘,难不成是相中他了? 无独有偶,就在姚祺年骑自行车往公社副食品店送鸡蛋时,又有姑娘扔了捆小葱给他。 这回姚祺年学机灵了,手快眼快的接住,还没等人姑娘说两句话,自行车就窜出了老远。 别人借花献佛,姚祺年可倒好,他是借葱献佛,把这捆葱直接扔给了宋明好。 眼下已经是八月底,宋明好从省城学习回来有段时间了,自打上回在省城别过,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别问他怎么知道宋明好回来的,有姚祺芳在,他能知道宋老师的一切动向。 “你家种的葱啊?”宋明好接过葱,琢磨着中午正好能煮锅鸡蛋葱花汤。 姚祺年干咳了声:“别人给的。” 宋明好嗯了声,倒没追问,但是话一开口,就怎么不中听了:“你找我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姚祺年瞪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宋明好脸热起来,眼珠子左右转转:“咱们在大院门口杵着,被人看到了不好。” 尤其是她爸。 姚祺年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黄色凉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趾头,心情好了点儿,低声道:“那我晚上过来。” 不得不说,“晚上过来”这招,姚祺年绝对是学到了时下大姑娘小伙儿处对象的精髓,白天怕人看见,到晚上就偷摸蹲墙角。 姚祺年也蹲了回,只不过被蚊子咬的不轻。 啪,啪,啪。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拍腿声,屋里,宋明好踩着高凳,趴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两人瞎聊。 见他被蚊子咬得不轻,宋明好轻声道:“我给你拿风油精涂一涂。” “不用。”姚祺年唾了口唾沫,准确的涂中每个疙瘩。 接着,他又吐口唾沫,涂在宋明好胳膊上,还特有经验的道:“小时候我被蚊子咬,我姥爷就是这么干的,巨止痒。” “我知道,我爸也这么给我涂。”宋明好嫌痒,笑得直缩胳膊。 正此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这不,就有人托刘师傅给介绍,也想从姚祺年这儿买米。 “小兄弟,要不我先带你去卫生学校看看?”刘师傅笑呵呵的,透着和善。 姚祺年求之不得,又递他根烟:“行,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是个爽快人,双方都有意向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40.21号已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这次姚祺年想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刚才交谈时, 姚祺年特意向刘师傅打探过。在恢复高考之后, 师范学校的学生量比以前多了五倍, 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里,绝大多数吃食堂。 食堂每周至少会有两天提供大米饭,人均三两, 一千人会消耗掉三百斤大米饭。 通常一斤米能煮两斤饭,那么一千口人一天就能消耗掉一百五十斤大米,一周起码三百斤, 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斤, 整学期下来,至少要六千斤。 一斤大米,姚祺年能从中获取六分钱差价,半年三百六十块, 一年就是七百多,刨除运输费和脱壳费,也会净挣至少六百块。 何况他不会只跟师范学校合作。 在快速算清这笔账之后, 姚祺年压低了声道:“您从粮站买是一毛七一斤,我按一毛六转给您, 您还能得点好处。” 刘师傅一愣。 是啊, 上头拨钱下来,他采办, 报价多少是多少, 上头又不管他到底从哪买粮。 要是从小兄弟这买, 他好歹还能捞一分钱的差价,一年起码能捞一百多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块啊! 刘师傅也不是个傻的,衡量一番之后,低声道:“成,你什么时候能送货过来?” 姚祺年道:“至少等新稻下来以后,先送你两千斤怎么样?” 两千斤怎么也够吃一个多月了,刘师傅道:“成,你尽快给我送,我别的地儿也不会去,就在食堂,你到了提我名就成!” 为保险起见,之后两人又用烟盒立了个简单的协议,刘师傅又把他具体地址留给了姚祺年。 此时姚祺年一身轻松,回房后,几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姚祺年在附近早点铺吃过早饭,一路打听,去了趟书店。 别奇怪,作为无良资本家的后代,姚祺年深谙“顺政者昌,逆政者亡”的道理,他想在这里很好的活下来,怎么能不摸清政策法规呢? 姚祺年从书店里买了一本法律方面的书,又买了一份地图,以及农业运输等方面的杂书,零零碎碎,统共花了八块五毛钱。 其实他最想买的是报纸期刊,尤其是期刊,最能反映最新政策走向,可惜他没有工作证,没法买。 最近一趟回泾河县的火车在凌晨两点多,在省城晃荡到天黑下来,姚祺年才不紧不慢的去火车站。 宋明好已经到了,在不大的候车棚里坐着吃馒头,小脸一鼓一鼓的,让姚祺年瞬间想到仓鼠。 “你来了啊。”宋明好往一旁挪位子,然后从身旁的小篾篮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姚祺年:“这个给你吃,是糖馒头,我外婆蒸的。” 馒头被笼布包裹,还热着,姚祺年确实饿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宋明好又递给他个咸鸭蛋。 两人吃得喷香。 吃饱喝足,姚祺年问她:“你有工作证不?” 宋明好点头:“有,怎么了?” “借我使使。”姚祺年道:“买报纸。” 宋明好几乎没犹豫,爽快应好:“行,我也不怎么看报,你想用就拿去用吧,不过只能在咱们泾河县用,省城买不了。” “这位同志,你真是相当的实在啊。”姚祺年冲她咧嘴笑,忍不住打趣她。 宋明好微红了脸。 见她不好意思,姚祺年没再打趣,一张长条凳,两人各坐一边,熬到夜里两点多,火车才进站,姚祺年拍拍已经睡着的宋明好,低声道:“别睡了,上火车再睡。” 宋明好揉揉眼,大概是睡迷糊了,模样有点呆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精打采的跟在姚祺年身后上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 这么一折腾,姚祺年一时半会倒睡不着了,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车厢里黑乎乎的啥也没看到,就只看到离他最近的宋明好。 皮肤真白啊... 还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呢,人设可真好。 迷迷糊糊打盹到天亮,火车抵达市区时,已经天光大亮,市区没有回乡的汽车,他们只能靠走。 宋明好在前健步如飞,姚祺年气喘吁吁跟在后,才出了城,就见宋明好走走停停,不断的催:“快点,你太慢了。” 姚祺年不逞能:“你行你行,你脚上踩风火轮,反正我是不行了。” 说完,干脆坐路边休息起来。 宋明好都想丢下他先走了,照这速度,他们天黑都赶不回去。 正打算叛变时,赶巧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他们身旁路过,姚祺年忙拦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回他们公社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庄稼汉跟他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很是健谈,姚祺年问他拖拉机多少钱买的。 “你说我这拖拉机啊,分地单干从生产队买回来的,折旧之后九百六,要是新的,起码得一千五。” 其实姚祺年有打算买辆拖拉机,一来马上新稻下来,无论是碾压打谷场还是拉运稻谷,他们自己用着方便。 二来家里的水牛负重有限,一次最多只能驮运五六百斤稻谷,这次他要回收的稻谷量比较大,一头水牛来来回回太麻烦。 可他目前手里只有三百多块现钱,远不够买辆拖拉机。 “大兄弟,你想买拖拉机呐。”小伙子大声问。 姚祺年应声道:“是要买,就是手里现钱不够。” “你看我这辆拖拉机怎么样?”小伙子道:“我打算卖了,你要是看行,随时过来买,我就住王郢生产队,你跟人打听东子,一准能找到我。” 姚祺年好奇道:“好好的,你卖了干什么?” 小伙子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王郢村不是在修码头吗?等修好了一准得通船,我一表叔有门道,包了艘货轮,我打算跟他一块干,这不得要本钱吗,先把拖拉机卖了凑钱。” 姚祺年明白了,应道:“行,我要是买,就去和你商量价。” 有拖拉机代步就是快,到公社时,还不到晌午,叫东子的小伙儿把他们放在公社粮站,下拖拉机前,姚祺年扔了包香烟给东子。 “回去?”姚祺年看眼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宋明好。 头上再插根稻草,就能拿去卖了。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的三七分被吹成了鸡窝头,实在有损美男形象。 不过此时两人心思都没放在衣着样貌上,都想着快些回家,坐一路的拖拉机,快把人累坏了。 别以为坐拖拉机很爽,时下的路可不比几十年后的高速公路,就是土坷垃路,坑洼不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更是颠簸,这会儿两人的腿已经被颠麻了。 正打算各自回家时,有人喊了声宋明好。 41.22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不管刘大娘怎么想,姚家人有他们自己打算。 与其相看之后说不合适恼人, 还不如不看, 这样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小插曲姚家人都没放在心上, 暂时也没功夫去想给姚祺年说媳妇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凉, 田里的水稻眼见黄了,他们要抓紧时间抢收水稻。 对于庄稼人来说, 再没什么事比收庄稼更要紧了,水稻成熟前,他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以前在生产队时,生产队长就是他们的航行舵手, 队长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干,现在不同了, 姚四海成了姚家一家六口的舵手, 负责给每个人安排任务。 这天晚上临睡前,姚四海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 “田娃子,你跟年娃子把打谷场整出来。” 兄弟两没意见,都应好。 “我去趟县城,先把下一季的稻种买回来, 娃他妈, 你在家把镰刀磨好。”姚四海卷了根纸烟, 吧嗒吧嗒抽几口, 又道:“芳芳, 家里的猪还有鸡鸭鹅,你要照看好。” “至于大姐,刚怀娃还不稳,就在家洗洗衣裳烧烧饭,要是有空,再帮芳芳打猪草,芳芳还得念书。” 大姐是贡付姐的小名,头几天刚发现怀上娃,因为是头一胎,大家都比较重视,对于姚四海这个安排,没人有意见。 夜里,姚祺年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草垫上,一时半会儿没困意,对于现在的日子,还是有几分虚幻感。 难道他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如果是真的,他要当一辈子穷到吃土坷垃的庄稼汉? 姚祺年一时间又想到他当二世祖混日子那会儿,他亲爹骂他的话:没有老子,你个小兔崽子什么都不是! 对于这种话,姚祺年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要知道,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他能投成首富的儿子,别人却不能,单从这点上看,他就是人生赢家。 都已经是赢家了,他还要拼命去奋斗干什么,超过他老爹么。 可是现在姚祺年不得不认真思考他的生存问题,毕竟他现在可没了首富爹。 以后总不能一直种地吧,他也没那个能耐比别人种得好。 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天将放亮时,姚祺年就被喊醒了,随便吃碗红薯稀饭,就跟姚祺田一块赶水牛去地里。 前头交代过,姚家除了有十亩水田,还有三亩多旱地,其中有两亩地种的是大豆,一亩多种的是红薯。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红薯早就被挖回家埋进地窖,空出来的这一亩多旱地就派上了用场,兄弟两要把这片地用大石磙碾平整,准备拿来堆放水稻。 顾名思义,碾压平整之后的旱地就是“打谷场”。 碾压打谷场可是个体力活,亏得他们有头水牛,要不只能靠人力拉大石磙。 要知道,一个大石磙,少说有好几百斤重。 饶是如此,没干过重活的姚祺年还是累的够呛,龇牙咧嘴的呼呼喘气。 “年娃子,你去歇会,我来干。” 知道小弟念书干不动重活,姚祺田没为难,解了上衣,光膀子跟在老水牛后边挥铁锨平地,黝黑的肌肉贲张,阳光下泛着油光。 姚祺年坐在田埂上,夸张的啧了声,再摸摸自己胳膊,软绵绵的,没点肌肉。 显然这具身子缺乏锻炼,还没他以前那副身子结实。 一家子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一个星期后,水稻有熟透的迹象,姚家人又紧锣密鼓的忙活起来,争取在下一场秋雨前把水稻抢收完! 这一场秋忙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等把脱了颗的稻谷全部收回来存放到地窖时,姚祺年只觉像被人挑断手筋脚筋一样,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瘫靠在门框上不想动。 不止他累得慌,大家伙都不轻松,外边沥沥拉拉下着秋雨,姚家人或坐或站,在堂屋里闲话家常。 你以为稻谷收回来就算完事了? 并没有。 姚四海咳嗽两声,视线落在姚祺年身上:“年娃子,等天晴了,咱两把稻谷送到粮站卖掉。” 为什么不是姚祺田去? 姚祺田还得去他老丈人家帮忙,他老丈人家还有好几亩地的水稻等待收割。 姚祺年苦哈哈的应声,暗暗埋怨他亲老娘,写的到底是什么破小说,是让他来历劫的吧... 这场秋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转天就放晴了,姚四海把架子车绑到老水牛身上,大清早就把稻谷往架子车上搬。 今年收成不错,姚四海估算了下,一亩地大概能收六百斤水稻,十亩地就是六千斤。 这六千斤水稻并不全是他们自己的,还要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只不过这时期不叫农业.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支援国家建设。 姚祺年以前听说过农业.税,却不知道要交这么多,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稻谷被公社粮站无条件征收走一千八百斤,姚祺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肉痛。 一千八百斤啊! 他娘的! 姚四海比他更肉痛,但没办法,必须交,不交剩下的粮食就没办法卖给粮站。 眼下秋忙刚过,公社粮站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拖拉机、小四轮、牛车马车,加上庄稼汉,把粮站挤得水泄不通。 父子两来得算早,可别人来得比他更早,只能排在队伍后头,姚四海见儿子坐不住,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毛钱,递给儿子:“去街上吃点饭。” 为了赶早,父子两没顾上吃饭,姚四海舍不得自己吃,但舍不得饿着儿子。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姚四海来说,公社已经算是大地方,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吃点好的。 “我不饿。”姚祺年没接钱,一张俊脸无端热起来,这种感觉比他亲老爹拿三个亿砸他还要羞耻。 “拿着,去买两根油条,我也吃根。”约莫是看出了儿子的不好意思,姚四海拐了个弯子说。 姚祺年想想,还是接了,跳下牛车去街上买早饭。 在姚祺年看来,所谓的公社,其实就是乡镇,经济条件确实要好点,起码放眼望去有几处平房,还有集市,这会儿天才刚放亮,只有零星几个摊位卖蔬菜。 街头有个炸油条的摊位,三分钱一根油条,一分钱一碗豆浆。 姚祺年自己先吃了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又给姚四海带了份,加起来才一毛四分钱。 怀揣着剩下的六分钱,姚祺年忍不住咂舌,现在的钱也太耐花了点! 很快姚祺年就知道钱为什么耐花了,因为他们卖给粮站的稻谷才八分钱一斤。 还是打着支援国家建设的旗号。 刨除上交的一千八百斤农业.税,还剩四千两百斤,姚家一家六口,每人每天至少要消耗掉五两稻谷,六口人就是三斤,一年大约是一千一百斤,为了防止来年收成不好,姚四海又多留了四百斤稻谷以防万一。 就这样,他们实际能卖的稻谷只有两千七百斤。 42.22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年求之不得, 又递他根烟:“行,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 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 几乎是一拍即合,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 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 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 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 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 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 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 大街小巷, 不论男女, 几乎人人都在穿, 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但架不住轻便凉快,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商量之后,大家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拖拉机买下,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花六百块买辆七成新的拖拉机,真的是良心价了。 找时间,姚祺年跟他大哥一块去东子家,把六百块给东子,又请和东子同村的大舅作公证,立下字据,双方签字按手印,之后这辆拖拉机就算归了姚家。 回去路上,兄弟两开着拖拉机,烟囱一路突突突冒烟,不是一般的拉风。 43.23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爸,我...”宋明好一紧张讲话就磕巴:“天太热,我乘凉。” 宋医生能信才怪, 负手过来, 作势要伸脑袋出去看, 嘴里还将信将疑道:“真的?” “假的。” 说话的不是宋明好, 而是姚祺年。他没走,还在窗户外边候着。 在姚祺年看来,他相中小好妹妹了,觉得她不作,在一块舒服, 既然这样,他们正儿八经相处, 就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叔, 等刘大娘空闲了, 我托她来您家说个媒。”姚祺年正了色, 语气认真。 宋医生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看看姚祺年,又看看他闺女,总算明白了过来, 两眼一瞪, 没好声道:“臭小子, 你让说媒就说媒呐!我不同意!” 当初可是这臭小子先不愿意相看他家闺女的! 老家伙语气太激动, 唾沫乱飞。 姚祺年抹把脸, 笑嘻嘻道:“那成,您先拒绝,这样咱们互相扯平了,回头我再托刘大娘过来一趟。” 宋医生气乐了,正想开口,就听姚祺年又道:“叔,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蹬了自行车窜出老远,再不给宋医生反驳的机会。 自行车打铃声渐远,父女两互看了眼,宋明好先败下阵来,主动道:“他送我凉鞋...” 宋医生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送双凉鞋就跟人好上了?! “小好,你过来,咱们父女两说说话。”宋医生在她闺女床沿上坐下,打着蒲扇,低声道:“你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好管...” “爸,好好的,你提她干什么。”宋明好不想听到关于那女人的任何事。 宋医生年轻时候是大医院的医生,十几年前赶上“上山下乡”的浪潮,被分到泾河县插队,那会儿宋明好才七八岁。 宋明好打小跟她爸感情好,舍不得她爸,就跟着她爸一块插队过来,剩宋明好她妈在大城市的工厂上班。 原本说好找机会一家三口团聚,或许是农村日子苦,也或许是宋明好她妈变了心,一年又一年,宋明好她妈迟迟不过来,拖到宋明好十二岁那年,到底离了婚,不到一年的功夫,宋明好她妈又再嫁,嫁的是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只听说是个工厂领导。 打那以后,宋明好就很少跟别人提她妈,只当她死了。 “好,咱们不提你妈,就说说那臭小子。”宋医生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小好,他没占你便宜吧?” 说完,宋医生先老脸一红,闺女大了,很多时候他这当爹的也不好意思提太私密的事。 “没有,他就送我双凉鞋。”宋明好直摆手道:“爸,你别看他不着调,其实挺规矩的。” 听她这么说,宋医生稍放心了些,不过下秒又摆了脸:“那也别让他来咱家,尤其是晚上,蹲墙角也不行!” 宋医生越说越气,近乎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下回再看到他蹲墙角,看我不打折他腿!” 这会儿姚祺年刚到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姚祺年揉揉鼻子,把自行车推进仓库里锁上。 眼下已经九点多,累了一天的姚家人早就睡了,只有姚祺芳还在煤油灯下看书。 “哥,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姚祺芳小声问他。 家里房间有限,兄妹两到现在还睡一间屋,两张床,中间麻袋帘隔开,姚祺年进屋就拉上帘,舒服的躺在草席上,懒洋洋道:“少打听大人的事,好好看你的书。” 姚祺芳拍拍书,嘀咕道:“不说我也知道,回头我就跟妈说,说你跟宋老师处上了。” 姚祺年在床上打了个滚,完全不在乎:“说就说,说了让宋老师变你嫂子。” 姚祺年想过了,还是要找刘大娘出来说事。 在他看来,处对象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跟宋明好私下里勾勾搭搭,如果中间没个媒人出来说媒,对宋明好来说,名声绝对不好听。 姚祺年脸皮厚,无所谓,但他不想让宋明好被人指背后编排。 乱七八糟的想着,到下半夜了姚祺年才睡着,转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王乃云喊醒了。 “年娃子,有人来咱家找你有事,快起来看看。” 来找姚祺年的是东子,这会儿正在院里跟姚祺田说话。 姚祺年辩出他声音,快速起床刷牙洗脸,出去递了根烟跟他:“东子,你表叔的货轮要在码头停靠了?” 东子笑道:“可不是,过两天就能到,你不是要往省城送批货吗?船停的时间不长,所以我提前过来跟你说声,赶紧把货装袋先准备了。” 头几趟往外送大米,姚家人用的是蛇皮口袋装米,一条蛇皮袋得要两分钱,长时间用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回他们不用蛇皮口袋装了,改用自己编的麻袋。 时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种黄麻,到秋天,砍蔸搂枝叶再剥皮,扔到水沟里泡到黄麻表层霉烂,再搓掉表皮留下细细长长的麻丝,就是编麻袋的原料。 这段时间,王乃云和贡付姐抽空就编,有时候姚四海也会加入,眼下仓库里除了稻谷,还堆了上百条麻袋。 东子过来通知之后,姚家人就开始把脱了壳的稻谷往麻袋里装,两天后,货轮在王郢生产队码头停靠,姚祺年跟船再一次去了省城。 只不过这趟去省城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姚祺田。 是贡付姐坚持要求她男人也去。 比起只会埋头干活的姚祺田,贡付姐要聪明多了,她可以在家干庄稼,忙家务,编麻袋,但她男人不能一直被这些杂活困住。 成天闷在家不出去见世面,她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他们总不能靠小叔一辈子,以后总有分家的一天,到时候没了小叔,只凭她男人的本事,他们还能挣钱这么快? 思来想去,贡付姐也不怕恼了公婆,无论如何都要她男人跟出去见世面。 “家里到处都是活,田娃子走了谁干呐!”王乃云不想让大儿子出去。 在她看来,大儿子操持农活,小儿子出门跑买卖,这样搭配正好。 早料到婆婆会这么说,贡付姐道:“家里成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干不完就堆着,等他们回来再说。” 王乃云看了大媳妇一眼,没吭声,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贡付姐不管她高不高兴,转而对姚祺年道:“小弟,大嫂就一句话,咱们一家三口不能指望你养活一辈子。” 说实话,姚祺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他大嫂,比他大哥有远见,就是可惜了不识字。 “妈,大嫂说的对,外面机会多,应该让大哥出去跑跑,以后熟悉了,他也能跟着送货要账。”姚祺年这次站在他大哥大嫂这边。 姚四海也赞同:“田娃子,虽说你是老大,但出门在外,你多学学年娃子,他比你活络。” 姚祺田忙应好,脸上难掩喜色。 要知道,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省城长啥样,他以前想都没想过! 当天晚上,兄弟两准备好干粮和换洗衣物,坐上货轮,沿泾河顺流北下。 和路运相比,水运要慢很多,但好在天不冷,铺张草席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加上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省城的码头。 这一路,姚祺年都在当甩手掌柜,能让他大哥去干的活都让他去干,倒不是姚祺年图快活,而是存了锻炼他大哥的心思,如果他大哥以后能独挡一面,他就能放手去干别的事,不用处处操心。 好在姚祺田脑子虽然不够灵活,但愿意学,并没有因为自身能力比不过小弟就嫉妒。 总得来说,他们有小矛盾,但总体上却能齐心协力。 这一趟,兄弟两来回走了将近十天,等姚祺年胡子拉碴回来时,好巧不巧,在公社街上碰见了宋医生。 “哟,叔,买肉呐。”姚祺年忙招呼。 这股子热络劲儿,让一旁的姚祺田频频侧目。 宋医生低哼了声,本来不大想理他,但还是道:“可不是,小好过生,我给她饱顿饺子。” 顿了顿,宋医生又幽怨的瞧了眼姚祺年,话里有话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一套做一套。” 年娃子多聪明啊,立马就明白了。 宋医生这是在怪他没找媒人去说媒呢! 姚祺年赶到家时已经天黑,一家人都还没吃饭,在等他回来。 44.23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芳这个大嘴巴! 姚祺年扭头四看,小姑娘约莫是心虚,早就捂着烂脑袋跑远了。 “上趟去省城,正好坐同班火车。”姚祺年解释了句。 王乃云明显不相信:“要真像你说那样, 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大老远送芳芳回来干什么?” “她那是发扬雷锋精神,再说了,芳芳不是摔破脑袋了吗?”姚祺年脑子疼, 怕王乃云再问,忙转移话题:“爸和大哥呢?” “收稻谷去了。”王乃云总算没再问,抬头看看天,哎哟道:“这都晌午了,我得赶紧烧饭去!” 夏季农村蔬菜瓜果多,晌午王乃云炒了盘豆角, 蒸个茄条, 又拌了碗西红柿, 外头蝉鸣阵阵,一家七口围着圆桌吃饭,一屋的唏哩呼噜声。 七斤光屁股坐在贡付姐膝头上, 两眼提溜圆,盯着桌上的饭菜, 直流哈喇子。 姚四海拿筷头沾点西红柿汤汁, 往大孙子嘴里喂, 又问小儿子:“年娃子, 省城的货打算什么时候送?” “下个星期吧,不过具体时间还要和林师傅商量好。” 说话间,姚祺年把一千两百块钱拿出来,继续道:“爸,这钱你拿着,留着囤稻谷用。” 到目前为止,姚家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块的存款,约莫是穷惯了的缘故,乍一见到这些钱,姚家上下高兴之余,又有些发飘,总觉得不太真实。 相较其他人,姚四海还算淡定,叮嘱道:“咱家有多少钱,谁都不许出去乱说,尤其是你们娘几个。”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他们不算太富裕,但在农村已经算很不错,何况他们还正处于上升期,就怕说出去遭别人眼红。 娘们好碎嘴,姚四海这一番话,算是给她们个警醒。 贡付姐瞧了眼公公,暗暗松口气,本来她还打算跟娘家人说,幸好没有,要是真说了,往后去她在公婆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爸,我打算先买辆自行车。”姚祺年道:“家里有自行车,外出也方便点。” 姚祺田也赞成:“就是,要不每次想办点事还得管别人借,借来借去,人家也嫌烦。” 以前家里穷就不说了,现在手里有点积蓄,犯不着再扣扣索索过日子。 兄弟两都想买,姚四海哪还能有什么意见,点头道:“成,一辆自行车差不多得一两百块,不过咱们没自行车劵,恐怕不好买。” 他话音才落,姚祺田就道:“这事交给我,买不来原厂的,咱们就买组装的,还能便宜点。” 这年月,自行车堪比几十年后的私家车,但凡年轻小伙儿,没人不想有一辆,姚祺田也不例外,真要买了,以后回老丈人家也有面子。 “大哥,你说的组装车靠不靠谱?”姚祺年问他。 “肯定靠谱。”姚祺田敢拍胸口保证:“估计能便宜二十来块。” 闻言,姚祺年没再多问,反正在他眼里自行车就是个代步工具,只要能骑就行。 没几天,姚祺田就弄了辆自行车回来,乍一看,跟百货商店卖的差不多,区别在于组装的自行车没有商标,价格上也比百货商店便宜,只要一百二十块。 姚祺田对这辆宝车爱不释手,只要外出一趟回来,就要擦得干干净净,连车轱辘都不放过。 知道姚祺年要骑它去趟县城找林师傅,姚祺田再三叮嘱道:“注意点路,避开坑洼的地儿,可别把轮胎扎破了。” 姚祺年好气又好笑:“干脆我扛着它走算了。” 姚祺田嘿嘿笑起来。 有了自行车,这趟去县城可就方便多了,才半天时间就打了个来回,还不耽误他去信用社开户头、办存折。 把该办的事都办好,姚祺年正打算骑车回家,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吆喝他。 姚祺年寻声回头看,是他大舅,应该说是原主的大舅。 “年娃子,是回家不?我正要去你家,正好,咱两一块。” 姚祺年撑住自行车,让他大舅上车,问道:“大舅,怎么突然去我家?是我姥姥身体不好?” 大舅呵呵笑:“瞎说,你姥姥好着呢,快走,去家再说。” 姚祺年忍不住又瞧他眼,压下心头疑惑,蹬上自行车往大圩村方向骑。 原来大舅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的,知道姚家人在收稻谷,还是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就想把家里将近一万斤的稻谷卖给姚家。 毕竟卖给粮站,才八分钱一斤! 看他神神秘秘的,姚祺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没因为大舅是亲戚就好说话,公事公办道:“大舅,你先回去把稻谷晾干了,土坷垃不能掺太多,还有长霉的稻谷也都分出来。” 闻言,大舅老脸一红,没吱声。 别以为老农民都憨厚,事实上他们也会打小算盘,粮站回收稻谷的价太低,他们没法抬价,只能在斤两上造假。 往稻谷里泼水,掺土坷垃,拌石头子,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大舅原先是想这么干来着,眼下被姚祺年直接点破,臊得脸没处搁。 气氛有些尴尬。 姚四海瞪了眼小儿子,佯怒道:“你大舅还能坑咱们不成?” 姚祺年是个机灵鬼,立马换个脸,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舅:“就是就是,大舅坑谁也不能坑咱家啊。” 父子两一唱一和,大舅起先还有点恼,又听外甥没皮没脸的恭维他,也就不气了,笑道:“那这么说定了啊,回头我让柱子把稻谷送过来。” 柱子是大舅的儿子。 一万斤稻谷,一毛一斤的回收价,本钱就得花出一千块。 姚祺年想了想道:“大舅,你看这样成不成,我按一毛一分的价收你家稻谷,但有个条件。” 大舅喜滋滋的:“什么条件?” “我本钱拿不出太多,先给你三分之一,剩下的钱到年末补上。”姚祺年道:“你要是怕,我也不勉强。” 大舅也不是糊涂蛋,别看多出一分钱不起眼,但架不住他家粮食多,一万斤稻谷就能多挣一百块啊! 再说了,他还担心他们跑掉不成?! 这么一盘算,大舅爽快道:“成,就是不给钱也没事!” 谁要是把这句话当真,那就真是个棒槌了,该给的钱还是要给,姚祺年数了三百块给大舅,大舅晌饭都没留下吃,就乐呵呵的走了。 事实上,姚家回收稻谷的价摆在这儿,不愁收不到稻谷,不止大舅,还有同村的人陆续找上门。 几乎哪家哪户都有几千斤的稻谷要卖,这让姚家人很为难,因为他们手里的本钱有限,没法囤太多。 夏天天黑的晚,都八点多了,姚家人才吃过晚饭,坐在院里的洋槐树下纳凉,说着近来的烦心事。 姚祺田压低声道:“要不咱们先不给钱,或者和大舅一样,给三分之一,等年末了再说呗。”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不说话。 姚祺田下意识征求小弟的意见:“年娃子,你看呢?” “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姚祺年摇摇头。 欠大舅的钱还好说,即便以后出什么事一时半会还不上,大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但是门旁邻里之间,赊账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窟窿填满了还好说,要是填不满,有的是麻烦找上门。 此外,让姚祺年不赞同这种冒进做法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没有足够大的粮仓堆放稻谷,一万斤的稻谷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空间全部用尽,想要继续囤,就必须建粮仓。 姚祺年到底是普通人,他亲老娘又没给原身开金手指,想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必须稳扎稳打,还要伺机而动。 思及此,姚祺年道:“爸,等我从省城回来,咱们先把粮仓建了再说。” 姚四海也想到这点了,沉声道:“是该建了,我看就建在咱家房后,把菜园挪到前院,茅坑也填了,能腾出多大的地儿就腾出多大。” 他们预算有限,粮仓不能花太多钱,红砖或青砖肯定不能用,不划算,姚四海打算自己去山上炸石头,砌石头墙,这样一来能省下不少一笔钱。 但是房顶不能省,必须要用瓦片,要不赶着下雨下雪天,房顶漏水把粮食打湿,那就得不偿失了。 45.24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这样...年娃子,你抽空去碾米店跟你表舅打声招呼,让他把拖拉机借给咱们先使使, 他家种的是晚稻,咱家是早稻, 不耽误他收割。” 思来想去, 姚四海只能想到这个招了,哪怕事后他们出点借用费也成。 姚祺年应好,吃过晌饭, 休息片刻后就去了碾米店。 得知姚祺年来意,李老三几乎没犹豫就道:“成, 你只管开去使,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李老三之所以这么爽快,也是因为姚家总在他这碾米, 没少照顾他生意。 “表舅, 那我先谢了啊, 过几天我哥过来开。”姚祺年塞了两包香烟给他。 李老三把烟揣进兜里,乐呵呵道:“都是自家人,谢啥谢。” 不错,这外甥懂事! 一场雷雨之后,田里的水稻几乎在一夜间全部泛黄, 为了抢收,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 姚家也不例外。 上半年老天爷给面, 风调雨顺,水稻的亩产量超出姚四海原本预算,达到八百多斤,姚家十亩水田收了八千多斤,刨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之后,还能剩六千斤。 姚四海笑得龇牙花:“这样一来,咱们自家收的稻谷就能给赵同五装一车送去了!” 其实还是不够,因为他们要送的是大米,通常一百斤稻谷在脱壳之后只能剩八十多斤米,所以他们得多准备几百斤才够宽裕。 “大哥,我不会开拖拉机,所以这几天你辛苦点,先把咱家的稻谷送去脱壳。”姚祺年开口道。 姚祺田没意见:“成,回头我就去舅家开拖拉机,不过年娃子...咱家六千多斤稻谷,我看至少得脱出八.九百斤米糠,全堆在家里也太占地方了。” 贡付姐也道:“可不是,咱们还得留足地方囤大米,这么多米糠,就是拿来喂猪,猪也吃不完。” 确实是个问题,以后回收的稻谷都得送去碾米店脱壳,家里的米糠只会越积越多。 其实用米糠喂猪还是姚祺年坚持要求的,以前家里喂猪都是刷锅水拌猪草。到冬天,猪只能喂干树叶,或者红薯藤,稍好点的就在猪食里加拌榨过油的大豆粕,猪的营养跟不上,至少一年多才能养出一头成猪。 这样一来,庄稼人想靠养猪赚钱,投入的时间就特别长。 自从姚家用米糠喂猪,喂成的时间就比别家缩短了一半。 眼下家里有一头成年猪和三头伢猪,掺着猪草喂,一天能消耗掉三斤左右米糠,八百多斤米糠,够它们吃大半年了。 “送去粮站卖掉吧。”姚祺年一时也想不出米糠能有什么大用途。 大家伙都没意见,粮站回收价是一分钱一斤,好歹还能卖几块钱呢。 等新稻完全打下来之后,姚祺田就借了拖拉机把稻谷往碾米店送,姚祺年也没闲着,赶了牛车,把碾米机脱下来的米糠一麻袋一麻袋送去粮站。 这天,姚祺年刚赶牛车进粮站,就瞧见马连成急匆匆出来,他应该是特意打扮过,一身崭新的列宁装,头发约莫是抹了头油,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差不点没把人熏晕。 “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姚祺年随口问了句。 马连成脸上带着喜色,压低了声道:“别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去见见。” 闻言,姚祺年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说小宋同志是你对象?” 马连成愣了愣,应声道:“是啊,那也不耽误我再去相,谁合适就跟谁处呗。” 事实上马连成跟宋明好只在相亲时正儿八经见过一面,他看上宋明好了,可宋明好没看上他,只是这段时间忙着收稻谷,给他们做媒的刘大娘没功夫问他俩合不合适,所以这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眼下听姚祺年这么问,马连成觉得自己没被人看上丢脸,干脆就说自己在挑人家。 “大年,我跟你说啊,以后你要是相亲了,可别犯傻吊一棵树上,有合适就相,这娶媳妇就跟挑白菜一样,当然哪个水灵就挑哪个...哎哎,我还没有说完,你乍走了啊...” 姚祺年懒得再听他废话。 丑人多作怪,一点也不假! 姚祺年打算当回小人,要是碰到宋明好了,就提醒她一下,毕竟这姑娘为人处世都很上道,也很讨喜。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点,江北一通电报拍了过来,赵同五催他送粮。 接到电报,姚祺年没耽搁,联系上林师傅,连夜将大米装车送去江北市。 这次送的六千斤大米,全是姚家自产,还按两分钱一斤的价算,所得纯利润是一千两百块。 厚厚几捆钱,林师傅眼都看直了。 “大兄弟,你可真行!”林师傅没半点眼红,要是换他来干,他可没这个脑子。 姚祺年摆摆手,谦虚道:“都是为混口饭吃。” 话虽如此,林师傅还是佩服不已,转问道:“下趟什么时候走?” 姚祺年想了想,道:“估计要月底,不是来江北,而是去省城,林哥,你看你方不方便?” “我行,不过...”林师傅叹口气,实话道:“大兄弟,你没跑过长途,估计不知道,跑省城比跑江北远多了,路上可不安全。” 尤其是山多的地方,山窝里藏土匪,好些地方是整个村合伙作案,专门拦截外地车辆。 时下通讯又不便宜,要是真遇上了,只能认倒霉乖乖挨宰。 “大兄弟,跑远路你得听哥的,钱不能带多。”林师傅笑道:“要不你挣多少钱都得打水漂。” 这些事姚祺年还真不清楚,不过林师傅这番话倒是给了他一个警醒,等再回到公社,姚祺年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趟农村信用社打听怎么开户头。 时下的银行跟几十年后还是有些不同,开户要拿户口本,还要刻印鉴,存取款都要凭印鉴做证明。 打听清楚之后,姚祺年怀揣着巨款往家走。 事实上,仅凭穿着打扮,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有这么多钱,此时的姚祺年实在太邋遢了。 因为去江北送货,他已经两天没洗澡,胡子拉碴,身上穿的还是去时那身衣裳,眼下天气炎热,味道实在不好闻。 就在他自我嫌弃时,身后传来自行车打铃声,姚祺年回头看,就见宋明好骑着辆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还载着姚祺芳。 “二哥,我头破了,老师送我回家。”姚祺芳一脸苦巴巴的样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宋明好也下了自行车。 “怎么摔到头了?”姚祺年才注意到她后脑勺包着纱布。 姚祺芳没吱声,悄悄往宋明好身后躲了躲。 宋明好反手先护住小姑娘,看了眼姚祺年,小声道:“小孩子打架,被人打到头了。” 时下的小孩可不比几十年后,皮得跟泥猴一样,男孩女孩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护这么严干什么,我又会不打她。”姚祺年好气又好笑,瞧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姚祺芳:“你回去想想怎么跟爸妈交代,书不好好念,倒先跟人打起架了。” 说完,又看宋明好:“老师也不尽责,光顾着处对象,没心思管学生。” 宋明好:“......” 见她干瞪眼不说话,姚祺年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胡说,你哪只眼看到我处对象了?”宋明好脸都气红了。 “你跟马连成不是正处着?”姚祺年垂眼看她。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宋明好有些疑惑,摇头道:“我跟他是见过一面,但不合适,没有相处的必要。” 闻言,姚祺年倒没再说马连成背着她继续跟别人相亲的事,只是道:“既然没处,最好早和人说清。” 宋明好无可辩驳,应声道:“你说的对,等刘大娘家稻谷收完了,就托她和马连成说清楚。” 姚祺年点点头,话风一转:“那什么,路挺远的,宋老师,顺道也带我一程呗。” “不干。”宋明好这回直接拒绝了,蹬上自行车,回头对姚祺芳道:“芳芳上车。” 姚祺芳哦了声,立马甩下她二哥,不带一点犹豫。 姚祺年快走几步,追上她两:“宋老师,发扬下精神,带我啊。” 他都快累死了。 “不带。”姚祺芳很坚决,瞧了眼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因为你实在太臭了。” 姚祺年:“......” 姚祺年冲幺妹咧嘴一笑,挠挠她脑袋:“快,再给哥搬张凳子,哥快累死了。” 姚祺芳哎了声,蹬蹬跑去堂屋搬小马扎。 冬天天冷,一家子挤在厨房将就吃晚饭,一屋子的唏哩呼噜声。 姚四海问道:“林师傅什么时候过来?” “估计明晚或后晚。”姚祺年道:“这两天晚上咱们都别出去串门了,林师傅的车不能停太久。” 46.25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食堂每周至少会有两天提供大米饭,人均三两,一千人会消耗掉三百斤大米饭。 通常一斤米能煮两斤饭, 那么一千口人一天就能消耗掉一百五十斤大米,一周起码三百斤, 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斤, 整学期下来,至少要六千斤。 一斤大米,姚祺年能从中获取六分钱差价, 半年三百六十块,一年就是七百多, 刨除运输费和脱壳费,也会净挣至少六百块。 何况他不会只跟师范学校合作。 在快速算清这笔账之后,姚祺年压低了声道:“您从粮站买是一毛七一斤, 我按一毛六转给您, 您还能得点好处。” 刘师傅一愣。 是啊, 上头拨钱下来,他采办,报价多少是多少,上头又不管他到底从哪买粮。 要是从小兄弟这买,他好歹还能捞一分钱的差价, 一年起码能捞一百多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块啊! 刘师傅也不是个傻的, 衡量一番之后, 低声道:“成, 你什么时候能送货过来?” 姚祺年道:“至少等新稻下来以后,先送你两千斤怎么样?” 两千斤怎么也够吃一个多月了,刘师傅道:“成,你尽快给我送,我别的地儿也不会去,就在食堂,你到了提我名就成!” 为保险起见,之后两人又用烟盒立了个简单的协议,刘师傅又把他具体地址留给了姚祺年。 此时姚祺年一身轻松,回房后,几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姚祺年在附近早点铺吃过早饭,一路打听,去了趟书店。 别奇怪,作为无良资本家的后代,姚祺年深谙“顺政者昌,逆政者亡”的道理,他想在这里很好的活下来,怎么能不摸清政策法规呢? 姚祺年从书店里买了一本法律方面的书,又买了一份地图,以及农业运输等方面的杂书,零零碎碎,统共花了八块五毛钱。 其实他最想买的是报纸期刊,尤其是期刊,最能反映最新政策走向,可惜他没有工作证,没法买。 最近一趟回泾河县的火车在凌晨两点多,在省城晃荡到天黑下来,姚祺年才不紧不慢的去火车站。 宋明好已经到了,在不大的候车棚里坐着吃馒头,小脸一鼓一鼓的,让姚祺年瞬间想到仓鼠。 “你来了啊。”宋明好往一旁挪位子,然后从身旁的小篾篮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姚祺年:“这个给你吃,是糖馒头,我外婆蒸的。” 馒头被笼布包裹,还热着,姚祺年确实饿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宋明好又递给他个咸鸭蛋。 两人吃得喷香。 吃饱喝足,姚祺年问她:“你有工作证不?” 宋明好点头:“有,怎么了?” “借我使使。”姚祺年道:“买报纸。” 宋明好几乎没犹豫,爽快应好:“行,我也不怎么看报,你想用就拿去用吧,不过只能在咱们泾河县用,省城买不了。” “这位同志,你真是相当的实在啊。”姚祺年冲她咧嘴笑,忍不住打趣她。 宋明好微红了脸。 见她不好意思,姚祺年没再打趣,一张长条凳,两人各坐一边,熬到夜里两点多,火车才进站,姚祺年拍拍已经睡着的宋明好,低声道:“别睡了,上火车再睡。” 宋明好揉揉眼,大概是睡迷糊了,模样有点呆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精打采的跟在姚祺年身后上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 这么一折腾,姚祺年一时半会倒睡不着了,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车厢里黑乎乎的啥也没看到,就只看到离他最近的宋明好。 皮肤真白啊... 还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呢,人设可真好。 迷迷糊糊打盹到天亮,火车抵达市区时,已经天光大亮,市区没有回乡的汽车,他们只能靠走。 宋明好在前健步如飞,姚祺年气喘吁吁跟在后,才出了城,就见宋明好走走停停,不断的催:“快点,你太慢了。” 姚祺年不逞能:“你行你行,你脚上踩风火轮,反正我是不行了。” 说完,干脆坐路边休息起来。 宋明好都想丢下他先走了,照这速度,他们天黑都赶不回去。 正打算叛变时,赶巧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他们身旁路过,姚祺年忙拦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回他们公社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庄稼汉跟他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很是健谈,姚祺年问他拖拉机多少钱买的。 “你说我这拖拉机啊,分地单干从生产队买回来的,折旧之后九百六,要是新的,起码得一千五。” 其实姚祺年有打算买辆拖拉机,一来马上新稻下来,无论是碾压打谷场还是拉运稻谷,他们自己用着方便。 二来家里的水牛负重有限,一次最多只能驮运五六百斤稻谷,这次他要回收的稻谷量比较大,一头水牛来来回回太麻烦。 可他目前手里只有三百多块现钱,远不够买辆拖拉机。 “大兄弟,你想买拖拉机呐。”小伙子大声问。 姚祺年应声道:“是要买,就是手里现钱不够。” “你看我这辆拖拉机怎么样?”小伙子道:“我打算卖了,你要是看行,随时过来买,我就住王郢生产队,你跟人打听东子,一准能找到我。” 姚祺年好奇道:“好好的,你卖了干什么?” 小伙子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王郢村不是在修码头吗?等修好了一准得通船,我一表叔有门道,包了艘货轮,我打算跟他一块干,这不得要本钱吗,先把拖拉机卖了凑钱。” 姚祺年明白了,应道:“行,我要是买,就去和你商量价。” 有拖拉机代步就是快,到公社时,还不到晌午,叫东子的小伙儿把他们放在公社粮站,下拖拉机前,姚祺年扔了包香烟给东子。 “回去?”姚祺年看眼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宋明好。 头上再插根稻草,就能拿去卖了。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的三七分被吹成了鸡窝头,实在有损美男形象。 不过此时两人心思都没放在衣着样貌上,都想着快些回家,坐一路的拖拉机,快把人累坏了。 别以为坐拖拉机很爽,时下的路可不比几十年后的高速公路,就是土坷垃路,坑洼不平,尤其是下过雨之后,更是颠簸,这会儿两人的腿已经被颠麻了。 正打算各自回家时,有人喊了声宋明好。 两人齐回头,见是马连成,一身仿军装,推着自行车从粮站出来,脸上带着笑,仔细看还有点羞涩。 宋明好其实想装没听见,但马连成已经推车走到她旁边。 47.26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别话不多说, 趁下午灶上清闲, 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 是个爽快人,双方都有意向合作, 几乎是一拍即合, 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 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 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 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 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 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 五块一双, 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 但架不住轻便凉快, 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商量之后,大家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拖拉机买下,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花六百块买辆七成新的拖拉机,真的是良心价了。 找时间,姚祺年跟他大哥一块去东子家,把六百块给东子,又请和东子同村的大舅作公证,立下字据,双方签字按手印,之后这辆拖拉机就算归了姚家。 回去路上,兄弟两开着拖拉机,烟囱一路突突突冒烟,不是一般的拉风。 姚祺田大声道:“年娃子,你来开,我看着。” 48.27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年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道:“不出意外,宋医生会是我老丈人。” “......” 姚祺田懵了, 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 瞪大眼道:“你跟宋医生闺女...你俩好上了?” 瞧这话说的, 姚祺年一本正经纠正道:“在处着。” 姚祺田挠挠头, 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半响才道:“结婚是大事,得跟咱爸咱妈说说。” 说肯定要说,只是姚祺年还没想到结婚这么远。 兄弟两赶到家,正好是午饭点, 吃过饭,一家子围在圆桌前先把账算了。 这趟送货,他们从高师傅和钱师傅那儿分别接了三百二十块,加起来就是六百四十块,再刨除收稻谷费、运输费、柴油费、脱壳费,还能净挣两百来块。 姚祺年道:“以后咱们只囤粮,不再发货, 到年底抬价之后再说。” 对于这个决定, 全家人都没有意见。 就在大家伙儿准备散开午休时, 姚祺年咳了声, 对王乃云道:“妈, 找时间你托刘大娘给我说个媒。” 此话一出, 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除了姚祺田和姚祺芳,其他人都愣住了。 先前死活不去相亲,现在又主动要求相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王乃云先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忙问道:“年娃子,看上哪家闺女了?” 姚四海黝黑的脸上也露了笑:“闺女长得俊不?高不?胖不?” “俊,不高不胖。”姚祺年仔细想了下宋小好,又补充一句:“圆脸大眼。” 一旁的姚祺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贡付姐先瞧了他男人一眼,见他男人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愈发好奇:“小弟,到底是哪家闺女?” 姚祺年道:“你们都认识,芳芳她老师,宋医生家闺女。” “......” “......” “......” 大家伙儿一块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姚四海才勉为其难道:“宋医生家闺女啊。” 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有点不大乐意。 先前也提过姚四海不乐意的缘由,宋明好是外来户不收,没妈又没个兄弟,以后碰上什么事,连个照拂的都没有。 老两口互看了眼,王乃云迟疑道:“年娃子,咱再看看别家闺女怎么样?你年纪还不大,咱不急!” 姚祺年掏掏耳朵,神色坚定:“妈,我就要跟宋明好对象。” 王乃云还想再说,被姚四海眼神制止住:“见见就见见,先处着再说。” 处了这门亲事也不一定就能成。 到此时,姚四海想法还比较乐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小儿子的决定。 尽管老两口想给小儿子说个更好的姑娘,但没办法,都拗不过小儿子,王乃云只能先去找刘大娘,托她张罗着,让两个娃轻先正式见个面。 “年娃他妈,不是我说啊,你家年娃子可真有意思,怎么回事啊,我要给说的时候,他不看,现在可好,又央我说!” 王乃云满脸赔笑:“他大娘,咱家年娃子要你多费心了。” 刘大娘当媒人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稍想想也能想得通,十有八.九是这两娃私下看对眼了! “成,回头我就去跟老宋说一声,老宋要是没意见,就安排在我家见面。” 说到这儿,刘大娘话锋一转,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老宋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法了,真这样...你再找别人说吧!” 王乃云心道,她还就巴望着宋医生不愿意呢,这样她跟她男人也能少犯点愁。 与此同时,姚四海也琢磨着跟村里人换地皮建新房了,不管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他都得提前准备。 趁眼下农闲,姚四海得空就在村子里转悠,几乎把在村里有地皮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只问到两家人愿意换地皮。 其中一家就在姚家房后边,挨得近,三两分钟就能到,那家人平时也经常来姚家窜门子。 还有一家离的就远了,在生产大院旁边。 赶着晚上,姚四海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然后道:“我看咱家房后这片地挺好,离得近,以后也有照应。” 王乃云也满意:“可不是,以后年娃子结了婚,再生几个娃,我也好帮着带。” 姚祺田和贡付姐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小弟一旦结婚,新房就没他们什么事,说了也没用。 “年娃子,你看呢?” 或许姚四海自己还没意识到,现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小儿子。 姚祺年在家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姚四海。 “爸,我觉得换生产大院旁边的那块地更好。”姚祺年道:“那里离小学和集市都近,又是别的村到咱们村必经的地方,比换咱家房后这块地性价比更高。” 姚四海他们几个书读不多,哪懂什么叫“性价比”,只是听姚祺年说得似乎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见他们脸上有茫然之色,姚祺年道:“简单点说,就是以后想做点什么买卖,至少有间门面。” 这回大家伙儿都懂了,姚祺田道:“年娃子说的是,离得那么近干啥,以后家里人多了,指定会有吵架的时候,干脆趁早离远点,各自清净。” 姚祺田说得也是大实话,早分远点少吵架。 思来想去,姚四海还是决定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找时间把大队书记还有几个村委员请到家里,又喊来要换地的那家人,在大队书记的公证下,姚家以八分水田换了七分旱地。 其实水田更值钱,按说起码应该是七分水田换八分旱地,但没办法,是姚家主动提出的换地,谁有求于人,谁就吃亏。 这边,刘大娘凭着一张利嘴,成功劝服了宋医生让闺女跟姚祺年相亲。 刘大娘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白菜再水灵啊,也得有猪来拱,要是没猪拱,可不就焉在地里了?” 其实宋医生心里也清楚,自家闺女都二十了,再过两年无人问津,指定要坏菜。 这么一想,宋医生勉强松口道:“先见见也成,不过刘大姐,你可别让姚四海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 刘大娘忙保证:“老宋,你就放心吧,年娃子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小伙,干不出欺负人的事儿。”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打骂婆娘在农村实在太常见,久了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加上公家禁止贴大字报、批.斗,打骂老婆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不管怎样,见面的事是说定了,刘大娘没耽搁,很快就安排了见面时间,通知两家人,还特意叮嘱了姚祺年一番。 “见面的时候收拾利落点儿,去剃个头,换件新衣裳,别邋里邋遢让小好瞧见了嫌弃。” 姚祺年挠挠头,咧嘴笑。他头发确实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其实原本姚祺年是个挺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可惜到这里之后,没条件让他注重形象,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了,再悄手蹑脚的打扮,这不是臭矫情么? 说来也巧,刘大娘才叮嘱过,就有个挑剃头担子的大爷一路吆喝经过姚家门前。 姚祺年花五分钱让大爷给他剃了个头,顺带刮了胡子,剃头大爷太热情,抄着大耳勺又给他掏了回耳屎。 这一连串操作太熟悉,只要五分钱,年娃子转眼又成了个花美男。 相亲这天,姚祺年穿上新做的中山上衣,又从供销社拿几包香烟,称两斤水果糖,四斤瓜子,一块带去刘大娘家。 这会儿刘大娘家院里挤了不少婆娘奶娃,见姚祺年过来,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管他要烟要糖。 姚祺年也不抠门,香烟分给抽烟的婆娘,瓜子糖果全散给奶娃们,一通闹腾! 宋明好在屋里坐着,脸颊通红,满手心是汗。 两人正式见到面那刻,姚祺年也是一阵小鹿乱撞。 娘的,谈个对象整的跟要结婚似的! 49.28号一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不管刘大娘怎么想, 姚家人有他们自己打算。 与其相看之后说不合适恼人, 还不如不看,这样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小插曲姚家人都没放在心上, 暂时也没功夫去想给姚祺年说媳妇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凉,田里的水稻眼见黄了,他们要抓紧时间抢收水稻。 对于庄稼人来说, 再没什么事比收庄稼更要紧了,水稻成熟前,他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 以前在生产队时, 生产队长就是他们的航行舵手, 队长怎么安排, 他们就怎么干,现在不同了,姚四海成了姚家一家六口的舵手,负责给每个人安排任务。 这天晚上临睡前, 姚四海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 “田娃子,你跟年娃子把打谷场整出来。” 兄弟两没意见, 都应好。 “我去趟县城,先把下一季的稻种买回来,娃他妈, 你在家把镰刀磨好。”姚四海卷了根纸烟, 吧嗒吧嗒抽几口, 又道:“芳芳, 家里的猪还有鸡鸭鹅,你要照看好。” “至于大姐,刚怀娃还不稳,就在家洗洗衣裳烧烧饭,要是有空,再帮芳芳打猪草,芳芳还得念书。” 大姐是贡付姐的小名,头几天刚发现怀上娃,因为是头一胎,大家都比较重视,对于姚四海这个安排,没人有意见。 夜里,姚祺年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草垫上,一时半会儿没困意,对于现在的日子,还是有几分虚幻感。 难道他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如果是真的,他要当一辈子穷到吃土坷垃的庄稼汉? 姚祺年一时间又想到他当二世祖混日子那会儿,他亲爹骂他的话:没有老子,你个小兔崽子什么都不是! 对于这种话,姚祺年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要知道,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他能投成首富的儿子,别人却不能,单从这点上看,他就是人生赢家。 都已经是赢家了,他还要拼命去奋斗干什么,超过他老爹么。 可是现在姚祺年不得不认真思考他的生存问题,毕竟他现在可没了首富爹。 以后总不能一直种地吧,他也没那个能耐比别人种得好。 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天将放亮时,姚祺年就被喊醒了,随便吃碗红薯稀饭,就跟姚祺田一块赶水牛去地里。 前头交代过,姚家除了有十亩水田,还有三亩多旱地,其中有两亩地种的是大豆,一亩多种的是红薯。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红薯早就被挖回家埋进地窖,空出来的这一亩多旱地就派上了用场,兄弟两要把这片地用大石磙碾平整,准备拿来堆放水稻。 顾名思义,碾压平整之后的旱地就是“打谷场”。 碾压打谷场可是个体力活,亏得他们有头水牛,要不只能靠人力拉大石磙。 要知道,一个大石磙,少说有好几百斤重。 饶是如此,没干过重活的姚祺年还是累的够呛,龇牙咧嘴的呼呼喘气。 “年娃子,你去歇会,我来干。” 知道小弟念书干不动重活,姚祺田没为难,解了上衣,光膀子跟在老水牛后边挥铁锨平地,黝黑的肌肉贲张,阳光下泛着油光。 姚祺年坐在田埂上,夸张的啧了声,再摸摸自己胳膊,软绵绵的,没点肌肉。 显然这具身子缺乏锻炼,还没他以前那副身子结实。 一家子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一个星期后,水稻有熟透的迹象,姚家人又紧锣密鼓的忙活起来,争取在下一场秋雨前把水稻抢收完! 这一场秋忙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等把脱了颗的稻谷全部收回来存放到地窖时,姚祺年只觉像被人挑断手筋脚筋一样,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瘫靠在门框上不想动。 不止他累得慌,大家伙都不轻松,外边沥沥拉拉下着秋雨,姚家人或坐或站,在堂屋里闲话家常。 你以为稻谷收回来就算完事了? 并没有。 姚四海咳嗽两声,视线落在姚祺年身上:“年娃子,等天晴了,咱两把稻谷送到粮站卖掉。” 为什么不是姚祺田去? 姚祺田还得去他老丈人家帮忙,他老丈人家还有好几亩地的水稻等待收割。 姚祺年苦哈哈的应声,暗暗埋怨他亲老娘,写的到底是什么破小说,是让他来历劫的吧... 这场秋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转天就放晴了,姚四海把架子车绑到老水牛身上,大清早就把稻谷往架子车上搬。 今年收成不错,姚四海估算了下,一亩地大概能收六百斤水稻,十亩地就是六千斤。 这六千斤水稻并不全是他们自己的,还要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只不过这时期不叫农业.税,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支援国家建设。 姚祺年以前听说过农业.税,却不知道要交这么多,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稻谷被公社粮站无条件征收走一千八百斤,姚祺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肉痛。 一千八百斤啊! 他娘的! 姚四海比他更肉痛,但没办法,必须交,不交剩下的粮食就没办法卖给粮站。 眼下秋忙刚过,公社粮站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拖拉机、小四轮、牛车马车,加上庄稼汉,把粮站挤得水泄不通。 父子两来得算早,可别人来得比他更早,只能排在队伍后头,姚四海见儿子坐不住,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毛钱,递给儿子:“去街上吃点饭。” 为了赶早,父子两没顾上吃饭,姚四海舍不得自己吃,但舍不得饿着儿子。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姚四海来说,公社已经算是大地方,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吃点好的。 “我不饿。”姚祺年没接钱,一张俊脸无端热起来,这种感觉比他亲老爹拿三个亿砸他还要羞耻。 “拿着,去买两根油条,我也吃根。”约莫是看出了儿子的不好意思,姚四海拐了个弯子说。 姚祺年想想,还是接了,跳下牛车去街上买早饭。 在姚祺年看来,所谓的公社,其实就是乡镇,经济条件确实要好点,起码放眼望去有几处平房,还有集市,这会儿天才刚放亮,只有零星几个摊位卖蔬菜。 街头有个炸油条的摊位,三分钱一根油条,一分钱一碗豆浆。 姚祺年自己先吃了两根油条,喝一碗豆浆,又给姚四海带了份,加起来才一毛四分钱。 怀揣着剩下的六分钱,姚祺年忍不住咂舌,现在的钱也太耐花了点! 很快姚祺年就知道钱为什么耐花了,因为他们卖给粮站的稻谷才八分钱一斤。 还是打着支援国家建设的旗号。 刨除上交的一千八百斤农业.税,还剩四千两百斤,姚家一家六口,每人每天至少要消耗掉五两稻谷,六口人就是三斤,一年大约是一千一百斤,为了防止来年收成不好,姚四海又多留了四百斤稻谷以防万一。 50.28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田懵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瞪大眼道:“你跟宋医生闺女...你俩好上了?” 瞧这话说的, 姚祺年一本正经纠正道:“在处着。”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半响才道:“结婚是大事,得跟咱爸咱妈说说。” 说肯定要说,只是姚祺年还没想到结婚这么远。 兄弟两赶到家,正好是午饭点, 吃过饭,一家子围在圆桌前先把账算了。 这趟送货,他们从高师傅和钱师傅那儿分别接了三百二十块, 加起来就是六百四十块, 再刨除收稻谷费、运输费、柴油费、脱壳费, 还能净挣两百来块。 姚祺年道:“以后咱们只囤粮, 不再发货,到年底抬价之后再说。” 对于这个决定,全家人都没有意见。 就在大家伙儿准备散开午休时,姚祺年咳了声, 对王乃云道:“妈, 找时间你托刘大娘给我说个媒。” 此话一出, 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除了姚祺田和姚祺芳, 其他人都愣住了。 先前死活不去相亲, 现在又主动要求相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王乃云先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忙问道:“年娃子,看上哪家闺女了?” 姚四海黝黑的脸上也露了笑:“闺女长得俊不?高不?胖不?” “俊,不高不胖。”姚祺年仔细想了下宋小好,又补充一句:“圆脸大眼。” 一旁的姚祺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贡付姐先瞧了他男人一眼,见他男人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愈发好奇:“小弟,到底是哪家闺女?” 姚祺年道:“你们都认识,芳芳她老师,宋医生家闺女。” “......” “......” “......” 大家伙儿一块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姚四海才勉为其难道:“宋医生家闺女啊。” 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有点不大乐意。 先前也提过姚四海不乐意的缘由,宋明好是外来户不收,没妈又没个兄弟,以后碰上什么事,连个照拂的都没有。 老两口互看了眼,王乃云迟疑道:“年娃子,咱再看看别家闺女怎么样?你年纪还不大,咱不急!” 姚祺年掏掏耳朵,神色坚定:“妈,我就要跟宋明好对象。” 王乃云还想再说,被姚四海眼神制止住:“见见就见见,先处着再说。” 处了这门亲事也不一定就能成。 到此时,姚四海想法还比较乐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小儿子的决定。 尽管老两口想给小儿子说个更好的姑娘,但没办法,都拗不过小儿子,王乃云只能先去找刘大娘,托她张罗着,让两个娃轻先正式见个面。 “年娃他妈,不是我说啊,你家年娃子可真有意思,怎么回事啊,我要给说的时候,他不看,现在可好,又央我说!” 王乃云满脸赔笑:“他大娘,咱家年娃子要你多费心了。” 刘大娘当媒人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稍想想也能想得通,十有八.九是这两娃私下看对眼了! “成,回头我就去跟老宋说一声,老宋要是没意见,就安排在我家见面。” 说到这儿,刘大娘话锋一转,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老宋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法了,真这样...你再找别人说吧!” 王乃云心道,她还就巴望着宋医生不愿意呢,这样她跟她男人也能少犯点愁。 与此同时,姚四海也琢磨着跟村里人换地皮建新房了,不管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他都得提前准备。 趁眼下农闲,姚四海得空就在村子里转悠,几乎把在村里有地皮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只问到两家人愿意换地皮。 其中一家就在姚家房后边,挨得近,三两分钟就能到,那家人平时也经常来姚家窜门子。 还有一家离的就远了,在生产大院旁边。 赶着晚上,姚四海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然后道:“我看咱家房后这片地挺好,离得近,以后也有照应。” 王乃云也满意:“可不是,以后年娃子结了婚,再生几个娃,我也好帮着带。” 姚祺田和贡付姐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小弟一旦结婚,新房就没他们什么事,说了也没用。 “年娃子,你看呢?” 或许姚四海自己还没意识到,现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小儿子。 姚祺年在家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姚四海。 “爸,我觉得换生产大院旁边的那块地更好。”姚祺年道:“那里离小学和集市都近,又是别的村到咱们村必经的地方,比换咱家房后这块地性价比更高。” 姚四海他们几个书读不多,哪懂什么叫“性价比”,只是听姚祺年说得似乎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见他们脸上有茫然之色,姚祺年道:“简单点说,就是以后想做点什么买卖,至少有间门面。” 这回大家伙儿都懂了,姚祺田道:“年娃子说的是,离得那么近干啥,以后家里人多了,指定会有吵架的时候,干脆趁早离远点,各自清净。” 姚祺田说得也是大实话,早分远点少吵架。 思来想去,姚四海还是决定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找时间把大队书记还有几个村委员请到家里,又喊来要换地的那家人,在大队书记的公证下,姚家以八分水田换了七分旱地。 其实水田更值钱,按说起码应该是七分水田换八分旱地,但没办法,是姚家主动提出的换地,谁有求于人,谁就吃亏。 这边,刘大娘凭着一张利嘴,成功劝服了宋医生让闺女跟姚祺年相亲。 刘大娘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白菜再水灵啊,也得有猪来拱,要是没猪拱,可不就焉在地里了?” 其实宋医生心里也清楚,自家闺女都二十了,再过两年无人问津,指定要坏菜。 这么一想,宋医生勉强松口道:“先见见也成,不过刘大姐,你可别让姚四海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 刘大娘忙保证:“老宋,你就放心吧,年娃子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小伙,干不出欺负人的事儿。”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打骂婆娘在农村实在太常见,久了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加上公家禁止贴大字报、批.斗,打骂老婆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不管怎样,见面的事是说定了,刘大娘没耽搁,很快就安排了见面时间,通知两家人,还特意叮嘱了姚祺年一番。 “见面的时候收拾利落点儿,去剃个头,换件新衣裳,别邋里邋遢让小好瞧见了嫌弃。” 姚祺年挠挠头,咧嘴笑。他头发确实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其实原本姚祺年是个挺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可惜到这里之后,没条件让他注重形象,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了,再悄手蹑脚的打扮,这不是臭矫情么? 说来也巧,刘大娘才叮嘱过,就有个挑剃头担子的大爷一路吆喝经过姚家门前。 姚祺年花五分钱让大爷给他剃了个头,顺带刮了胡子,剃头大爷太热情,抄着大耳勺又给他掏了回耳屎。 这一连串操作太熟悉,只要五分钱,年娃子转眼又成了个花美男。 相亲这天,姚祺年穿上新做的中山上衣,又从供销社拿几包香烟,称两斤水果糖,四斤瓜子,一块带去刘大娘家。 这会儿刘大娘家院里挤了不少婆娘奶娃,见姚祺年过来,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管他要烟要糖。 姚祺年也不抠门,香烟分给抽烟的婆娘,瓜子糖果全散给奶娃们,一通闹腾! 宋明好在屋里坐着,脸颊通红,满手心是汗。 两人正式见到面那刻,姚祺年也是一阵小鹿乱撞。 娘的,谈个对象整的跟要结婚似的! 姚祺年才进家,就被王乃云拉到一旁,低声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听芳芳说你跟宋医生家闺女私下认识?” 姚祺芳这个大嘴巴! 姚祺年扭头四看,小姑娘约莫是心虚,早就捂着烂脑袋跑远了。 “上趟去省城,正好坐同班火车。”姚祺年解释了句。 王乃云明显不相信:“要真像你说那样,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大老远送芳芳回来干什么?” 51.29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这不是耍流氓么! 要是换作旁人,知道啥叫“抛果盈车”, 说不准还能和砸水芹菜的姑娘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咱们年娃子理解不了,砸回去不够, 还冲人姑娘瞪了一眼,把人姑娘瞪得脸上一阵红白交错, 什么话也不说, 掉头就跑。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 父子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年娃子,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赶快搬石头,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 也不着急送货, 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 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天下无不分家的兄弟,再要好的关系,最后都会因为利益而牵扯出种种不快。 姚祺年能理解贡付姐,她嫁进姚家时,姚家还穷的叮当响,没给她置办过什么,住的也是老房子,轮到他,就是盖新房,置办新家当,差别这么大,没意见才怪。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爸,给大哥大嫂先盖,我不急,住哪都一样。” 反正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条件。 “年娃子?!” “小弟?!” 家里人都面带惊讶,尤其是贡付姐,惊讶里还带了几分羞愧。 “盖房是迟早的是,我跟你大哥不急,先给你盖上,现在结婚,哪家不是盖新房?靠这破房子,别人都不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很多矛盾都是一句话的事,起先贡付姐确实不平衡,但真要先给他们盖房了,她又难为起来,毕竟小叔子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军,如果不是他,别说盖新房了,自行车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年娃子,你大嫂说的是,你以后结婚,起码得有个新房。”王乃云更偏向小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四海开了口,沉声道:“房子先盖,以后再说这事,要是房子盖好了,年娃子还没说到对象,新房就给老大,要是说到对象了,就归年娃子。”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没意见,说到底,还是手里不宽裕,要是手里有钱,大可以给两个儿子一块盖新房。 临睡前,姚四海摇着把蒲扇推开姚祺年屋门,在他床沿坐下。 姚祺年猜到姚四海会有话说,就一直没睡。 “年娃子,你大嫂这人吧,坏心眼没有,小心思肯定有,你今天做的对,是我起先没考虑周全,要是真说给你盖新房,咱家以后可就没安稳日子喽。” 姚四海给他打蒲扇,低声道:“咱家现在还是要齐心合力。” 姚祺年笑着揽上姚四海肩膀,没大没小的拍了拍:“我知道,住哪无所谓,房子以后肯定会有,我不急。” 姚四海笑了起来,不过下秒,又严肃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背后编排你,说你眼长在头顶上,十里八村的姑娘就没一个是你能对上眼的?” 姚祺年心道:怎么就没有了?宋小好可不就是。 不过姚四海这番话还是给了姚祺年个提醒,夜里他默默想了想近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往他砸水芹菜的姑娘,难不成是相中他了? 无独有偶,就在姚祺年骑自行车往公社副食品店送鸡蛋时,又有姑娘扔了捆小葱给他。 这回姚祺年学机灵了,手快眼快的接住,还没等人姑娘说两句话,自行车就窜出了老远。 别人借花献佛,姚祺年可倒好,他是借葱献佛,把这捆葱直接扔给了宋明好。 眼下已经是八月底,宋明好从省城学习回来有段时间了,自打上回在省城别过,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别问他怎么知道宋明好回来的,有姚祺芳在,他能知道宋老师的一切动向。 “你家种的葱啊?”宋明好接过葱,琢磨着中午正好能煮锅鸡蛋葱花汤。 姚祺年干咳了声:“别人给的。” 宋明好嗯了声,倒没追问,但是话一开口,就怎么不中听了:“你找我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姚祺年瞪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宋明好脸热起来,眼珠子左右转转:“咱们在大院门口杵着,被人看到了不好。” 尤其是她爸。 姚祺年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黄色凉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趾头,心情好了点儿,低声道:“那我晚上过来。” 不得不说,“晚上过来”这招,姚祺年绝对是学到了时下大姑娘小伙儿处对象的精髓,白天怕人看见,到晚上就偷摸蹲墙角。 姚祺年也蹲了回,只不过被蚊子咬的不轻。 啪,啪,啪。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拍腿声,屋里,宋明好踩着高凳,趴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两人瞎聊。 见他被蚊子咬得不轻,宋明好轻声道:“我给你拿风油精涂一涂。” “不用。”姚祺年唾了口唾沫,准确的涂中每个疙瘩。 接着,他又吐口唾沫,涂在宋明好胳膊上,还特有经验的道:“小时候我被蚊子咬,我姥爷就是这么干的,巨止痒。” “我知道,我爸也这么给我涂。”宋明好嫌痒,笑得直缩胳膊。 正此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大圩生产队有近千亩水田,分地单干后,平摊到每个社员头上有两亩三分地。 姚家六口人,共得十三亩八分地,这十三亩八分地里,有十亩水田,三亩多旱地。 丈量地的时候,姚祺年也在场,一亩地长十丈,宽六丈,为了方便确认,每隔十丈和六丈,就会埋一块长石板做标记,姚家的十几亩地都是户主姚四海亲手埋下。 地丈量了,眼下生产队还有公用的农具器械没有分摊。 姚祺年挑着扁担到生产大院时,大院里已经挤满了社员,姚四海跟大儿子姚祺田站一块,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姚祺年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年娃子,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会儿你去抓阄。”姚四海搓搓手,满手心的汗。 52.30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小兄弟, 要不我先带你去卫生学校看看?”刘师傅笑呵呵的,透着和善。 姚祺年求之不得,又递他根烟:“行, 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 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 几乎是一拍即合, 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 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 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 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 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 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 大街小巷, 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但架不住轻便凉快,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商量之后,大家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拖拉机买下,毕竟机会可遇不可求,花六百块买辆七成新的拖拉机,真的是良心价了。 找时间,姚祺年跟他大哥一块去东子家,把六百块给东子,又请和东子同村的大舅作公证,立下字据,双方签字按手印,之后这辆拖拉机就算归了姚家。 回去路上,兄弟两开着拖拉机,烟囱一路突突突冒烟,不是一般的拉风。 姚祺田大声道:“年娃子,你来开,我看着。” 53.31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刘师傅掂大勺有些年头了, 认识的大灶师傅自然不少, 平常搁一块喝酒的时候, 刘师傅跟他们提过姚祺年, 说他米卖的比粮站便宜。 这不, 就有人托刘师傅给介绍,也想从姚祺年这儿买米。 “小兄弟, 要不我先带你去卫生学校看看?”刘师傅笑呵呵的,透着和善。 姚祺年求之不得, 又递他根烟:“行,我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过去。” 别话不多说, 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 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 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 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 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但架不住轻便凉快,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54.31二更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她那是发扬雷锋精神, 再说了, 芳芳不是摔破脑袋了吗?”姚祺年脑子疼, 怕王乃云再问, 忙转移话题:“爸和大哥呢?” “收稻谷去了。”王乃云总算没再问, 抬头看看天, 哎哟道:“这都晌午了,我得赶紧烧饭去!” 夏季农村蔬菜瓜果多, 晌午王乃云炒了盘豆角, 蒸个茄条, 又拌了碗西红柿, 外头蝉鸣阵阵, 一家七口围着圆桌吃饭,一屋的唏哩呼噜声。 七斤光屁股坐在贡付姐膝头上, 两眼提溜圆, 盯着桌上的饭菜, 直流哈喇子。 姚四海拿筷头沾点西红柿汤汁,往大孙子嘴里喂, 又问小儿子:“年娃子, 省城的货打算什么时候送?” “下个星期吧, 不过具体时间还要和林师傅商量好。” 说话间, 姚祺年把一千两百块钱拿出来, 继续道:“爸, 这钱你拿着, 留着囤稻谷用。” 到目前为止,姚家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块的存款,约莫是穷惯了的缘故,乍一见到这些钱,姚家上下高兴之余,又有些发飘,总觉得不太真实。 相较其他人,姚四海还算淡定,叮嘱道:“咱家有多少钱,谁都不许出去乱说,尤其是你们娘几个。”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他们不算太富裕,但在农村已经算很不错,何况他们还正处于上升期,就怕说出去遭别人眼红。 娘们好碎嘴,姚四海这一番话,算是给她们个警醒。 贡付姐瞧了眼公公,暗暗松口气,本来她还打算跟娘家人说,幸好没有,要是真说了,往后去她在公婆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爸,我打算先买辆自行车。”姚祺年道:“家里有自行车,外出也方便点。” 姚祺田也赞成:“就是,要不每次想办点事还得管别人借,借来借去,人家也嫌烦。” 以前家里穷就不说了,现在手里有点积蓄,犯不着再扣扣索索过日子。 兄弟两都想买,姚四海哪还能有什么意见,点头道:“成,一辆自行车差不多得一两百块,不过咱们没自行车劵,恐怕不好买。” 他话音才落,姚祺田就道:“这事交给我,买不来原厂的,咱们就买组装的,还能便宜点。” 这年月,自行车堪比几十年后的私家车,但凡年轻小伙儿,没人不想有一辆,姚祺田也不例外,真要买了,以后回老丈人家也有面子。 “大哥,你说的组装车靠不靠谱?”姚祺年问他。 “肯定靠谱。”姚祺田敢拍胸口保证:“估计能便宜二十来块。” 闻言,姚祺年没再多问,反正在他眼里自行车就是个代步工具,只要能骑就行。 没几天,姚祺田就弄了辆自行车回来,乍一看,跟百货商店卖的差不多,区别在于组装的自行车没有商标,价格上也比百货商店便宜,只要一百二十块。 姚祺田对这辆宝车爱不释手,只要外出一趟回来,就要擦得干干净净,连车轱辘都不放过。 知道姚祺年要骑它去趟县城找林师傅,姚祺田再三叮嘱道:“注意点路,避开坑洼的地儿,可别把轮胎扎破了。” 姚祺年好气又好笑:“干脆我扛着它走算了。” 姚祺田嘿嘿笑起来。 有了自行车,这趟去县城可就方便多了,才半天时间就打了个来回,还不耽误他去信用社开户头、办存折。 把该办的事都办好,姚祺年正打算骑车回家,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吆喝他。 姚祺年寻声回头看,是他大舅,应该说是原主的大舅。 “年娃子,是回家不?我正要去你家,正好,咱两一块。” 姚祺年撑住自行车,让他大舅上车,问道:“大舅,怎么突然去我家?是我姥姥身体不好?” 大舅呵呵笑:“瞎说,你姥姥好着呢,快走,去家再说。” 姚祺年忍不住又瞧他眼,压下心头疑惑,蹬上自行车往大圩村方向骑。 原来大舅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的,知道姚家人在收稻谷,还是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就想把家里将近一万斤的稻谷卖给姚家。 毕竟卖给粮站,才八分钱一斤! 看他神神秘秘的,姚祺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没因为大舅是亲戚就好说话,公事公办道:“大舅,你先回去把稻谷晾干了,土坷垃不能掺太多,还有长霉的稻谷也都分出来。” 闻言,大舅老脸一红,没吱声。 别以为老农民都憨厚,事实上他们也会打小算盘,粮站回收稻谷的价太低,他们没法抬价,只能在斤两上造假。 往稻谷里泼水,掺土坷垃,拌石头子,都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大舅原先是想这么干来着,眼下被姚祺年直接点破,臊得脸没处搁。 气氛有些尴尬。 姚四海瞪了眼小儿子,佯怒道:“你大舅还能坑咱们不成?” 姚祺年是个机灵鬼,立马换个脸,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舅:“就是就是,大舅坑谁也不能坑咱家啊。” 父子两一唱一和,大舅起先还有点恼,又听外甥没皮没脸的恭维他,也就不气了,笑道:“那这么说定了啊,回头我让柱子把稻谷送过来。” 柱子是大舅的儿子。 一万斤稻谷,一毛一斤的回收价,本钱就得花出一千块。 姚祺年想了想道:“大舅,你看这样成不成,我按一毛一分的价收你家稻谷,但有个条件。” 大舅喜滋滋的:“什么条件?” “我本钱拿不出太多,先给你三分之一,剩下的钱到年末补上。”姚祺年道:“你要是怕,我也不勉强。” 大舅也不是糊涂蛋,别看多出一分钱不起眼,但架不住他家粮食多,一万斤稻谷就能多挣一百块啊! 再说了,他还担心他们跑掉不成?! 这么一盘算,大舅爽快道:“成,就是不给钱也没事!” 谁要是把这句话当真,那就真是个棒槌了,该给的钱还是要给,姚祺年数了三百块给大舅,大舅晌饭都没留下吃,就乐呵呵的走了。 事实上,姚家回收稻谷的价摆在这儿,不愁收不到稻谷,不止大舅,还有同村的人陆续找上门。 几乎哪家哪户都有几千斤的稻谷要卖,这让姚家人很为难,因为他们手里的本钱有限,没法囤太多。 夏天天黑的晚,都八点多了,姚家人才吃过晚饭,坐在院里的洋槐树下纳凉,说着近来的烦心事。 姚祺田压低声道:“要不咱们先不给钱,或者和大舅一样,给三分之一,等年末了再说呗。”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不说话。 姚祺田下意识征求小弟的意见:“年娃子,你看呢?” “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姚祺年摇摇头。 欠大舅的钱还好说,即便以后出什么事一时半会还不上,大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但是门旁邻里之间,赊账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窟窿填满了还好说,要是填不满,有的是麻烦找上门。 55.1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不大的院里,头发斑白的老太太在水管前淘米洗菜, 瞧见姚祺年,她客气的招呼一声,笑道:“来买粮啊。” 姚祺年含糊不清唔了声,摸摸鼻, 问道:“大娘,您家管事的在不在?” 老太太没多想,点头道:“在, 在!” 说完,她扬声吆喝儿子:“小五,快出来,有人来咱家看粮!” 老太太话音才落,从屋里出来个面庞周正的男人,叫赵同五, 约莫三十出头, 瞧了眼姚祺年:“大兄弟, 你想买啥?大米,富强粉, 玉米面,红薯干,咱家都有。”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买大米。” 听他这么说, 赵同五没打岔, 领他进屋。 往里屋进, 一连三间屋,堆放的全是麻袋,赵同五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姚祺年看:“大兄弟,你要多少斤?价钱好商量,我卖别人两毛五,绝对不会收你贵,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姚祺年没吱声,捞了把大米在手中摩挲,再扔回去,一手心的糙米灰。 “你这米不行,全是糙米粒。” 他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赵同五的肺管子,赵同五脸色差起来,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大兄弟,我这米糙,粮油店的比我还糙,嫌差啊,嫌差你去粮油店买!” 自打分地单干之后,农村日子就没以前那么难过了,起码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足够吃,倒是商品粮户,还在紧巴巴熬日子,粮票、肉票、糖油票都没取消,统销统治的大环境下,大家伙手里有闲钱都花不出去。 赶着年关,大家伙谁也不抠门,宁可多花几毛钱买黑市粮,也不想守着三五斤的细粮票扣扣索索过新年。 这样一来,黑市粮自然不愁卖。 赵同五越想越气,干脆把麻袋一绑,不卖了! 姚祺年还是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哥,和我家的米一比,你的米是不行。” 赵同五本来不想接烟,但架不住眼前的小伙子热情,勉强接过抽了起来,脸色也好了些:“你老家哪的?” 姚祺年道:“泾河县。” 赵同五一听,摆手道:“嗨,你们泾河县的大米都往大城市送,再不济也送到食品厂,哪能轮到我这种小作坊。” 姚祺年就等他这句话,立马道:“我给你送,价钱好商量。” 此时赵同五就是再傻,也回过味了,眼前的小伙子是要和他做买卖啊。 “多少钱一斤?” 听这话,姚祺年就知道有戏,在脑中迅速算了笔账。 公社粮站按八分钱一斤回收稻谷,而赵同五卖出去是两毛五一斤,中间有一毛七分钱的差价。 姚祺年必须要保证赵同五能挣到钱,还要让自己获利,那么一斤稻谷的定价只能在九分钱到两毛四分钱之间。 昨天在搭乘林师傅的解放大卡过来时,姚祺年向他打听过,从泾河县到江北市有两百公里的路程,一公里要消耗一点五升柴油,时下的柴油是两分五一升,两百公里路就要花掉七块五毛钱的柴油费。 再加上稻谷脱壳费,雇车费,起码还要花五到七块钱。 小算盘快速拨一遍之后,姚祺年给赵同五报了价:“一毛九。” 赵同五忍不住皱眉,似乎想压价。 姚祺年没给他机会,直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去公安局乱说,江北市也不止你一家私下买卖,我再去别处转转。” 要知道,投机倒把可是会坐牢的罪,只不过上头政策一变再变,南方不少沿海城市已经放宽了政策,所以胆大的还是在偷偷摸摸做买卖。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总有人拿命在赌。 “大兄弟,咱们好商量,我也没说不要呐!” 一根烟的功夫,赵同五也默默算过账了。 事实上,他的糙米还是以两毛一分钱的价从外省转来的,姚祺年给他开价一毛九,他已经算挣到,何况泾河县的大米成色可比糙米要好太多。 赵同五转转眼珠子,压低声道:“大兄弟,我有个要求,江北市你只供我一家,别家不能再供。” 姚祺年笑笑,也不客气:“那就两毛一斤。” 赵同五咬咬牙,拍案叫定:“成,两毛就两毛!年底之前,先给我转两千斤。” 空口白牙要两千斤大米,姚祺年可不会傻乎乎应下,而是让赵同五给他一百块定钱。 “剩下的三百块等米送来了再补齐。” 赵同五有些犹豫,害怕姚祺年是骗子,又点了根烟,干抽烟不说话。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姚祺年道:“过年之前,我会过来一趟,带你去我老家看看,你再交定钱也不晚。” 这话无疑打消了赵同五的顾虑,干脆道:“成,我家就在这儿,也不会跑,你随时过来!” 商定之后,姚祺年才从菜市出来,此时已经是下午,姚祺年没打岔,直接去往招待所。 等他赶到时,林师傅已经在等,见他两口空空,奇道:“大兄弟,什么都没买呐。” 姚祺年咳了声,避而不谈他去谈买卖的事,而是面带遗憾道:“想买的东西都要票。” 闻言,林师傅倒没再多问,两人开卡车赶回了泾河县,姚祺年在公社粮站下车,又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大圩村。 见他风尘仆仆赶回,一家子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年娃子,昨晚在哪睡的啊?” “在外吃没吃饱?” “没挨欺负吧?” 这一连串的关切,让姚祺年不知道该跟谁好好说。 还是姚四海解了围,把家里娘们全支开:“娃他妈,去给年娃子下碗面条,大姐,你去烧柴禾。芳芳,快写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少掺和。” 虽然姚四海平时不多言多语,但这个家还是他做主,王乃云肚里就是揣了百个疑问,也没再说话,顺道把大媳妇和小闺女全喊走。 等她们娘三个都散开了,姚四海才问:“年娃子,在外头怎么样?” 姚祺年没瞒着,把他在江北市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遍。 等他说完,姚四海跟姚祺田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姚四海才道:“年娃子,咱家现在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啊。” 旁的不说,他们想把稻谷转送出去,总得囤稻谷吧,光是第一步,就要不少本钱。 空手套白狼到底不现实。 这个问题姚祺年不是没想过,不过好在收稻谷的价不用给太高,他们卖给粮站是八分钱一斤,姚祺年打算以一毛钱的价回收。 赵同五要两千斤脱了壳的大米,姚祺年至少得回收两千两百斤稻谷,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的话,就要两百多块本钱。 “对方会先给一百块钱定金。”姚祺年道:“咱们只要再拿出一百多块的本钱,就能做成这笔买卖。” 听他这么说,姚四海和姚祺田都心动了起来。 姚四海没说话,进屋里片刻,等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破瓦罐,他的所有积蓄都在这破瓦罐里。 父子三人清点了遍,统共有五十五块。 姚祺年的十二块五还剩十一块。 加起来就是六十六块。 姚四海看向大儿子:“田娃子,你手里有多少?” 姚祺田突然脸红起来,磕磕巴巴道:“估、估计有三十多。” 在老两口眼皮子底下存这么多私房钱,姚祺田不敢看他爸,怕他爸骂他。 好在姚四海只是叹叹气,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姚祺年道:“年娃子,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借点。” 姚祺年应声,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些钱早晚会挣回来。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不让他买报纸,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姚祺年不难推测,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56.2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要是换作旁人, 知道啥叫“抛果盈车”,说不准还能和砸水芹菜的姑娘成就一段佳话。 可惜咱们年娃子理解不了, 砸回去不够,还冲人姑娘瞪了一眼,把人姑娘瞪得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什么话也不说,掉头就跑。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 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 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 父子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年娃子, 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 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 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 赶快搬石头, 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 也不着急送货, 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 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天下无不分家的兄弟,再要好的关系,最后都会因为利益而牵扯出种种不快。 姚祺年能理解贡付姐,她嫁进姚家时,姚家还穷的叮当响,没给她置办过什么,住的也是老房子,轮到他,就是盖新房,置办新家当,差别这么大,没意见才怪。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爸,给大哥大嫂先盖,我不急,住哪都一样。” 反正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条件。 “年娃子?!” “小弟?!” 家里人都面带惊讶,尤其是贡付姐,惊讶里还带了几分羞愧。 “盖房是迟早的是,我跟你大哥不急,先给你盖上,现在结婚,哪家不是盖新房?靠这破房子,别人都不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很多矛盾都是一句话的事,起先贡付姐确实不平衡,但真要先给他们盖房了,她又难为起来,毕竟小叔子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军,如果不是他,别说盖新房了,自行车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年娃子,你大嫂说的是,你以后结婚,起码得有个新房。”王乃云更偏向小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四海开了口,沉声道:“房子先盖,以后再说这事,要是房子盖好了,年娃子还没说到对象,新房就给老大,要是说到对象了,就归年娃子。”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没意见,说到底,还是手里不宽裕,要是手里有钱,大可以给两个儿子一块盖新房。 临睡前,姚四海摇着把蒲扇推开姚祺年屋门,在他床沿坐下。 姚祺年猜到姚四海会有话说,就一直没睡。 “年娃子,你大嫂这人吧,坏心眼没有,小心思肯定有,你今天做的对,是我起先没考虑周全,要是真说给你盖新房,咱家以后可就没安稳日子喽。” 姚四海给他打蒲扇,低声道:“咱家现在还是要齐心合力。” 姚祺年笑着揽上姚四海肩膀,没大没小的拍了拍:“我知道,住哪无所谓,房子以后肯定会有,我不急。” 姚四海笑了起来,不过下秒,又严肃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背后编排你,说你眼长在头顶上,十里八村的姑娘就没一个是你能对上眼的?” 姚祺年心道:怎么就没有了?宋小好可不就是。 不过姚四海这番话还是给了姚祺年个提醒,夜里他默默想了想近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往他砸水芹菜的姑娘,难不成是相中他了? 无独有偶,就在姚祺年骑自行车往公社副食品店送鸡蛋时,又有姑娘扔了捆小葱给他。 这回姚祺年学机灵了,手快眼快的接住,还没等人姑娘说两句话,自行车就窜出了老远。 别人借花献佛,姚祺年可倒好,他是借葱献佛,把这捆葱直接扔给了宋明好。 眼下已经是八月底,宋明好从省城学习回来有段时间了,自打上回在省城别过,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别问他怎么知道宋明好回来的,有姚祺芳在,他能知道宋老师的一切动向。 “你家种的葱啊?”宋明好接过葱,琢磨着中午正好能煮锅鸡蛋葱花汤。 姚祺年干咳了声:“别人给的。” 宋明好嗯了声,倒没追问,但是话一开口,就怎么不中听了:“你找我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姚祺年瞪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宋明好脸热起来,眼珠子左右转转:“咱们在大院门口杵着,被人看到了不好。” 尤其是她爸。 姚祺年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黄色凉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趾头,心情好了点儿,低声道:“那我晚上过来。” 不得不说,“晚上过来”这招,姚祺年绝对是学到了时下大姑娘小伙儿处对象的精髓,白天怕人看见,到晚上就偷摸蹲墙角。 姚祺年也蹲了回,只不过被蚊子咬的不轻。 啪,啪,啪。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拍腿声,屋里,宋明好踩着高凳,趴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两人瞎聊。 见他被蚊子咬得不轻,宋明好轻声道:“我给你拿风油精涂一涂。” “不用。”姚祺年唾了口唾沫,准确的涂中每个疙瘩。 接着,他又吐口唾沫,涂在宋明好胳膊上,还特有经验的道:“小时候我被蚊子咬,我姥爷就是这么干的,巨止痒。” “我知道,我爸也这么给我涂。”宋明好嫌痒,笑得直缩胳膊。 正此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姚祺年含糊不清唔了声,摸摸鼻,问道:“大娘,您家管事的在不在?” 老太太没多想,点头道:“在,在!” 说完,她扬声吆喝儿子:“小五,快出来,有人来咱家看粮!” 老太太话音才落,从屋里出来个面庞周正的男人,叫赵同五,约莫三十出头,瞧了眼姚祺年:“大兄弟,你想买啥?大米,富强粉,玉米面,红薯干,咱家都有。”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买大米。” 听他这么说,赵同五没打岔,领他进屋。 往里屋进,一连三间屋,堆放的全是麻袋,赵同五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姚祺年看:“大兄弟,你要多少斤?价钱好商量,我卖别人两毛五,绝对不会收你贵,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姚祺年没吱声,捞了把大米在手中摩挲,再扔回去,一手心的糙米灰。 “你这米不行,全是糙米粒。” 他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赵同五的肺管子,赵同五脸色差起来,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大兄弟,我这米糙,粮油店的比我还糙,嫌差啊,嫌差你去粮油店买!” 自打分地单干之后,农村日子就没以前那么难过了,起码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足够吃,倒是商品粮户,还在紧巴巴熬日子,粮票、肉票、糖油票都没取消,统销统治的大环境下,大家伙手里有闲钱都花不出去。 57.3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 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 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 父子两光着膀子, 挥汗如雨。 “年娃子, 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那眼神, 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 赶快搬石头, 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 也不着急送货,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 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 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 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 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天下无不分家的兄弟,再要好的关系,最后都会因为利益而牵扯出种种不快。 姚祺年能理解贡付姐,她嫁进姚家时,姚家还穷的叮当响,没给她置办过什么,住的也是老房子,轮到他,就是盖新房,置办新家当,差别这么大,没意见才怪。 思及此,姚祺年开口道:“爸,给大哥大嫂先盖,我不急,住哪都一样。” 反正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好条件。 “年娃子?!” “小弟?!” 家里人都面带惊讶,尤其是贡付姐,惊讶里还带了几分羞愧。 “盖房是迟早的是,我跟你大哥不急,先给你盖上,现在结婚,哪家不是盖新房?靠这破房子,别人都不乐意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很多矛盾都是一句话的事,起先贡付姐确实不平衡,但真要先给他们盖房了,她又难为起来,毕竟小叔子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军,如果不是他,别说盖新房了,自行车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年娃子,你大嫂说的是,你以后结婚,起码得有个新房。”王乃云更偏向小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姚四海开了口,沉声道:“房子先盖,以后再说这事,要是房子盖好了,年娃子还没说到对象,新房就给老大,要是说到对象了,就归年娃子。”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没意见,说到底,还是手里不宽裕,要是手里有钱,大可以给两个儿子一块盖新房。 临睡前,姚四海摇着把蒲扇推开姚祺年屋门,在他床沿坐下。 姚祺年猜到姚四海会有话说,就一直没睡。 “年娃子,你大嫂这人吧,坏心眼没有,小心思肯定有,你今天做的对,是我起先没考虑周全,要是真说给你盖新房,咱家以后可就没安稳日子喽。” 姚四海给他打蒲扇,低声道:“咱家现在还是要齐心合力。” 姚祺年笑着揽上姚四海肩膀,没大没小的拍了拍:“我知道,住哪无所谓,房子以后肯定会有,我不急。” 姚四海笑了起来,不过下秒,又严肃道:“年娃子,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背后编排你,说你眼长在头顶上,十里八村的姑娘就没一个是你能对上眼的?” 姚祺年心道:怎么就没有了?宋小好可不就是。 不过姚四海这番话还是给了姚祺年个提醒,夜里他默默想了想近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往他砸水芹菜的姑娘,难不成是相中他了? 无独有偶,就在姚祺年骑自行车往公社副食品店送鸡蛋时,又有姑娘扔了捆小葱给他。 这回姚祺年学机灵了,手快眼快的接住,还没等人姑娘说两句话,自行车就窜出了老远。 别人借花献佛,姚祺年可倒好,他是借葱献佛,把这捆葱直接扔给了宋明好。 眼下已经是八月底,宋明好从省城学习回来有段时间了,自打上回在省城别过,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别问他怎么知道宋明好回来的,有姚祺芳在,他能知道宋老师的一切动向。 “你家种的葱啊?”宋明好接过葱,琢磨着中午正好能煮锅鸡蛋葱花汤。 姚祺年干咳了声:“别人给的。” 宋明好嗯了声,倒没追问,但是话一开口,就怎么不中听了:“你找我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姚祺年瞪她:“没事就不能找你?” 宋明好脸热起来,眼珠子左右转转:“咱们在大院门口杵着,被人看到了不好。” 尤其是她爸。 姚祺年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黄色凉鞋,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脚趾头,心情好了点儿,低声道:“那我晚上过来。” 不得不说,“晚上过来”这招,姚祺年绝对是学到了时下大姑娘小伙儿处对象的精髓,白天怕人看见,到晚上就偷摸蹲墙角。 姚祺年也蹲了回,只不过被蚊子咬的不轻。 啪,啪,啪。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拍腿声,屋里,宋明好踩着高凳,趴窗户上探出半个身,两人瞎聊。 见他被蚊子咬得不轻,宋明好轻声道:“我给你拿风油精涂一涂。” “不用。”姚祺年唾了口唾沫,准确的涂中每个疙瘩。 接着,他又吐口唾沫,涂在宋明好胳膊上,还特有经验的道:“小时候我被蚊子咬,我姥爷就是这么干的,巨止痒。” “我知道,我爸也这么给我涂。”宋明好嫌痒,笑得直缩胳膊。 正此时,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小好,大晚上的,你趴窗户上干什么呢?” 不论何时,大龄剩男都会成为全家操心对象,尽管姚祺年不认为他是剩男。 二十一就是剩男,那三四十算什么,直接该拖去火葬场么。 可惜在大圩村乃至泾河县,他这个年龄的农村娃就是剩男。 在刘大娘又一次的提醒之后,王乃云为小儿子的婚事操心上了,不断托人打探适龄姑娘,正好又是过年期间,妇女婆子们都很闲,还特别热情,三五不时的过来骚.扰姚祺年,整得他上火。 不管谁来给他说对象,都是各种理由搪塞。 一来二去,姚四海也跟着上火了。 他倒不是气儿子挑剔,而是怀疑儿子有问题,特意寻了个机会,委婉的对儿子道:“年娃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我让你妈整点黑蚂蚁给你吃怎么样?” 姚祺年起初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跟被戳到肺管子似的,差不点要脱了裤子给他爸看。 他很好,没问题! 姚四海见儿子僵着脸,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由紧张起来:“年娃子,这事不丢脸,你还年轻,能治好,咱明天就去大医院让医生给好好瞧瞧,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怀疑人生了。” “......” 姚祺年颇有几分无力,摆手道:“不用,我可以。” “真的?” “真的!” 闻言,姚四海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下秒,他又语重心长道:“这找婆娘过日子啊,不能太挑,早点结婚才好,我跟你妈还能给你们带带娃。” 58.4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年冲幺妹咧嘴一笑,挠挠她脑袋:“快,再给哥搬张凳子,哥快累死了。” 姚祺芳哎了声,蹬蹬跑去堂屋搬小马扎。 冬天天冷,一家子挤在厨房将就吃晚饭,一屋子的唏哩呼噜声。 姚四海问道:“林师傅什么时候过来?” “估计明晚或后晚。”姚祺年道:“这两天晚上咱们都别出去串门了, 林师傅的车不能停太久。” 姚四海明白, 林师傅这是做私活, 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 搞不好工作都会丢掉。 “对了, 今天大队书记来过,通知过完年要安排人去建码头,一天三毛钱。”姚四海又道。 “三毛钱?”姚祺田皱眉道:“太少了, 我去修铁路一天还五毛钱呢, 能不去吗?” 姚祺年也觉得少了, 跟着问:“在哪建的码头?” 姚四海喝了口酒,说道:“码头要建在王郢生产队,每家每户必须要去个男人,如果不是强制性,谁想去呐!” 王郢生产队就是王乃云的娘家,姚祺年听过这地方, 村子就在泾河沿岸, 发洪水时经常被淹。 “河对岸是哪?”姚祺年问。 姚四海摇摇头:“具体是哪个庄子, 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江北的地盘了。” 闻言,姚祺年没再问,心里想的是,如果码头建好,必然会有往来渡轮,要真这样,以后再去江北市,就会缩短约莫一半的路程,运输费也会随之降低,甚至他们可以开拖拉机自己送过去。 这样一想,建码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过完年我去修码头,年娃子,你跟田娃子在家看着收稻谷。”姚四海安排道:“还有地里庄稼也不能丢,娃他妈,你跟大姐多操心操心。” 大家伙都没意见。 转天晚上,林师傅按时把卡车开了过来,他没进村庄里,而是停在通往公社的主干道上,然后步行到姚家喊人。 父子三个哪也没去,姚四海早早把架子车套在了水牛身上,见林师傅找过来,几人摸黑把地窖里的脱了壳的大米搬上牛车,来回四趟,才把所有大米装上卡车。 当夜,姚祺年没在家,而是坐了林师傅的卡车,跟他一块去江北市,一来是以防路上出事,二来是去要账。 他们夜里十点多出发,凌晨三点多到江北市,林师傅把卡车停靠在路边,两人在驾驶楼里将就睡到早上,等八点多姚祺年才联系上赵同五卸货。 赵同五还算讲诚信,早早把钱准备好,前脚卸货,后脚就数钱给了姚祺年。 整整三百块。 “大兄弟,过完年一定再想办法给我转两千斤啊!” 过年前后正是居民购买力最强的时候,赵同五就指着这段时间挣钱呢。 姚祺年见他给钱爽快,自然也有跟他长期合作的打算,诚心实意道:“行,我尽量给你转。” 交完货,拿到钱,姚祺年没耽搁,回程路上又数七块钱给林师傅,加上先前六块五的柴油钱,在运输费上一共花了十三块五。 林师傅喜滋滋的接过钱,喟叹道:“大兄弟,你胆儿可真够肥,一般人哪敢干啊!” 姚祺年忙谦虚道:“没办法,穷得快吃不上饭,总得想法子谋生。” 话虽如此,林师傅还是觉得他脑子活络,哪像自己,一个月就三十多块钱,活还一点没少干。 林师傅愈发觉得在贸易经理部给公家开车没意思。 “大兄弟,下回再送货,还来找我啊。”林师傅尝到了甜头,不由主动跟姚祺年套近乎。 姚祺年笑道:“行,过完年估计还有一车货,等弄好了我去找你。” 两人一路天南海北的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泾河县,林师傅要去别的地拉货,不顺路,没法把姚祺年送到大圩村,只能放他在县城。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已经错过回公社的汽车,如果留在县城过夜,还要有介绍信,没办法,姚祺年只能走回去,边走边打探有没有顺路车。 结果一直没有... 姚祺年累得跟狗一样,还得坚持走,心里琢磨着,等手里再宽裕点,该买辆自行车代步了,他以后出门的次数只会更多,总不能次次靠走。 正出神的想着,身后冷不丁响起自行车打铃声,姚祺年往旁边让路,回头瞧了眼。 双方具是一愣。 宋明好下意识停了自行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祺年先打了招呼,朝她笑笑:“在县城办事啊。” 宋明好点头,微红着脸,老实道:“去印刷厂下单子,给明年入学的新生印书。” 自行车也是借校长的。 姚祺年嗯了声,视线落在她空荡荡的车后座上,想坐... 约莫是察觉到他意图,宋明好忙道:“还有几里路就到公社了。” 言下之意,你再坚持一下,我就不带你了。 姚祺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明好总觉得他眼神有点幽怨,像被饿了几天的土狗,光给看不给吃。 “那个,我、我先走了啊。”宋明好忙推快自行车,一个助跑,跳上去,脚蹬得飞快。 主席同志啊,不是她不学习雷锋,发扬助人为乐精神,而是助人为乐的对象有问题,她不好意思啊! 一米多高的二八大永久,被宋明好蹬得虎虎生风,哪知没走多远,悲剧的掉链了... 姚祺年慢吞吞的挪步过去,走到她跟前:“掉链了?” 宋明好郁郁的嗯了声,自己拿根小树棍把链条往齿轮上对。 一下,两下,三下...没一下对上。 姚祺年两手背后看了会儿,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把她挤开:“我来。” 不得不说,有些事男人天生在行,姚祺年虽然没上过自行车链条,但架不住他脑子好,一手倒转脚蹬,一手对链条,没两下就对上了。 “同志,谢谢啊。”宋明好拍拍手上的灰,想走。 哪知她刚骑上车,姚祺年一屁股就坐上了后座,拖着两条长腿,舒服到叹气。 有车坐真好... 宋明好:“......” “快走啊。”姚祺年快活的在后面催。 可怜宋明好,哼哧哼哧的在前骑,小脸累得通红,还不知道怎么把人撵下去。 要怪就怪她太老实了! 好在姚祺年知道把握个度,快进公社时,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冲宋明好摆摆手,咧嘴笑道:“谢了啊。” 眼见宋明好气呼呼走远,姚祺年扯扯嘴角,脚步轻快的往家走。 因为有宋明好载他一截,他到家时还不算晚,姚四海跟王乃云也才从田里回来。 等姚祺田也回来,一家子坐到一块之后,姚祺年才把三百块拿出来。 大到十块,小到一分,加起来厚厚一捆。 “这么多钱呐。”姚祺芳原本在一旁写作业的,忍不住伸长脑袋看,一脸惊讶。 姚祺年把她脑袋按回去:“没你的事,好好看书。” 姚祺芳吐吐舌,虽然趴回凳子上了,可还是竖耳朵听大人们讲话。 “加上先前的一百块定钱,咱们挣四百块了!”王乃云也不敢相信。 贡付姐笑:“妈,还得去掉本钱呢。” 姚祺年点头,算盘推到一边,直接给他们算笔账:“赵同五前后加起来给咱们四百,咱们收稻谷花掉两百一,找人脱壳花十块,运输费十三块五,加上买秤五块,还有其他零碎花销,应该净挣一百六。” 要知道,从他们回收稻谷到送货拿钱,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用掉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内挣的钱比以往一整年挣的还多,他们能不激动么! 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祭灶了,吃过晚饭,王乃云没睡觉,忙活着揉面包饺子。 刘大娘过来串门,瞧见王乃云一脸喜色,打探道:“田娃他妈,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 “快过年了,能不高兴吗?” 王乃云记得她男人叮嘱的,谁也不准把家里的事说出去,尽管有邻居奇怪他们收稻谷干什么,但姚家人死守秘密,任由左邻右舍瞎猜。 59.5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好巧不巧, 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 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 道:“叔, 我侄儿有点拉肚子, 麻烦你给开点药。” 顿了顿, 他又补充:“三个月的奶娃。” 宋医生虽然不待见眼前的兔崽子, 但还算尽责,给开了药不说,还提醒道:“娃拉稀跟妈有关系,当妈的要忌口, 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东西。” 姚祺年点点头:“好,回去我跟大嫂说说。” 说完, 便要走。 哪知却被宋医生喊住。 “叔?还有事?” 宋医生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的问:“小伙子, 该结婚了吧?” 姚祺年不明所以, 实话道:“还没有。” 他话音才落, 宋医生就笑了起来, 笑里带了那么点嘚瑟、炫耀, 还有些许同情。 “还没找着对象呐,我闺女都找着了。” “......” 姚祺年想笑, 忙正了脸, 嘴里恭维道:“那是好事啊, 叔,说不准您明年就能当外公了。” 其实心里是这么想的:屁大点丫头就想着早恋结婚,以后可是容易流产早产胎儿畸形,不知道啊!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也不管这句话形容的恰不恰当,就搁心里把人给吐槽了遍,还暗戳戳的决定,以后他要是有闺女了,肯定不能让这么早结婚。 其实他哪知道,宋明好到这年已经二十岁了,就是脸圆乎点,看着像没成年。 再者,人家都毕业工作了,还不兴相亲结婚啊。 念曹操,曹操到,姚祺年拿了药,才出卫生站,就和宋明好迎面碰上了。 见她拿着介绍信,姚祺年顺口问了句:“出远门啊。” 宋明好点点头:“要去省城学习。” 跟代课老师不同,她是毕业之后正儿八经分配过来的,学校拿她做重点培养对象,打算暑假送她去省城的师范学校学习,这次是去报道。 姚祺年倒没多问,丢下一句“走了”,健步如飞离开。 再见到宋明好时,是在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的火车站,宋明好穿着碎花衬衫,军绿色的劳动布裤,两根麻花辫用红绳土里土气的绑着,这会儿正趴在售票口买票。 姚祺年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他妈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中,姚祺年就吓了一跳。 什么破比喻啊! 默不作声的排在宋明好身后,姚祺年眼见她买好车票,单手拎起脚边的布口袋,头也不回的往候车棚走。 “......” “哎哎...”姚祺年喊她:“小宋同志。” 宋明好总算回了头,瞧见是他,很高兴的样子,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布口袋折回来:“你去哪儿?也去省城?” 姚祺年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递给她看:“去省城。” 宋明好扫一眼车票,更高兴了:“真巧,我们座位连号呢。” 姚祺年没吱声,心道:可不是,又他妈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你拎的什么?”姚祺年指指她的布口袋:“这么大一袋。” 宋明好道:“大米,这趟去省城,顺道给我亲戚家送点。” 姚祺年没忍住,啧了声。 凭他这段时间收稻谷积累的经验来看,这袋大米少说有五六十斤,可以说是相当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 “我帮你拎。”姚祺年打算发扬一回雷锋精神,从宋明好手中接过布口袋。 宋明好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重了?” 是真重啊... 但还要面带微笑的坚持下去。 两人一块往候车棚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吃力,宋明好放慢脚步等着,嘴里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拎回布口袋,很快走出老远。 姚祺年咽咽口水。 对上他惊讶的眼神,宋明好红了脸:“我、我力气还挺大...” 尽管她爸再三叮嘱,姑娘家一定要柔弱,不柔弱也要装柔弱,但没办法,宋明好就是这么实在,尽管她长了张小姑娘的脸,但架不住有颗汉子心。 “小宋同志。”姚祺年拍拍她肩。 “干什么?”宋明好扭头看他。 姚祺年递上自己的布口袋,里面装的也是大米,不过只有几斤,带去省城是为了让米老板看成色。 “一块拎了吧。” 宋明好:“......” 太欺负人了! 尽管宋明好在心里鄙视,但还是接过一块拎了... 姚祺年瞬间一身轻松,冲她咧嘴笑:“哎,你平时是不是都特别好欺负?” 宋明好扭开头,没搭理他。 她发扬雷锋精神不行么! 通往省城的火车在下午两点,要隔两天才有一趟,还特别的慢,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愣是哐当了八.九个小时。 抵达省城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两人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招待所住下。 “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住宿呐,你两什么关系?” 服务员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带着审视。 姚祺年淡定道:“同乡,两间房。” 说话间,交给服务员两块钱,把宋明好的房费一块给了。 当着服务员的面,宋明好没跟他争,等把行李送到房间之后,才把房钱还给姚祺年,并且固执的让他收下。 “我有钱,真不用你给。” 看出这姑娘心眼实,姚祺年挑挑眉,倒没坚持,收下她钱,叮嘱道:“进屋插上门栓,有事喊我。” 宋明好应声,立马觉得给他拎一路的大米值了。 一夜无话,转天早,两人一块吃了早饭,之后才分开,宋明好要去师范学校,姚祺年打算去菜市,两人说好后天在火车站碰面。 姚祺年沿马路牙子往南走,在他看来,临江省的省城也不是什么繁华地,连公交站牌都没有,就是马路比泾河县宽敞了些,行人多了些,不过穿着打扮要比县城居民更前卫,色彩也更鲜艳。 一路打听去菜市,眼下是八.九点钟,正是上班的时候,菜市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在转悠。 其实现在的菜市就是前几年的黑市,只不过政策放宽了,个体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蔬菜摊、鱼肉摊、油坊、米面店...相较之下,原先的副食品店倒是显得清冷。 60.5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在刘大娘又一次的提醒之后,王乃云为小儿子的婚事操心上了, 不断托人打探适龄姑娘,正好又是过年期间,妇女婆子们都很闲,还特别热情,三五不时的过来骚.扰姚祺年, 整得他上火。 不管谁来给他说对象,都是各种理由搪塞。 一来二去, 姚四海也跟着上火了。 他倒不是气儿子挑剔, 而是怀疑儿子有问题,特意寻了个机会,委婉的对儿子道:“年娃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我让你妈整点黑蚂蚁给你吃怎么样?” 姚祺年起初没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 跟被戳到肺管子似的,差不点要脱了裤子给他爸看。 他很好,没问题! 姚四海见儿子僵着脸, 心里也是一咯噔, 不由紧张起来:“年娃子,这事不丢脸, 你还年轻, 能治好, 咱明天就去大医院让医生给好好瞧瞧, 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怀疑人生了。” “......” 姚祺年颇有几分无力,摆手道:“不用,我可以。” “真的?” “真的!” 闻言,姚四海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下秒,他又语重心长道:“这找婆娘过日子啊,不能太挑,早点结婚才好,我跟你妈还能给你们带带娃。” 这话太熟悉了,姚祺年挖挖耳朵,忍不住道:“现在结婚太早了,爸,如果我结婚,你打算在哪儿给我结?房子够住吗?” 姚四海一愣,没吱声。 是不够住,虽说家里有四间瓦房,但其中一间被用作仓库,堆放平时吃的粮食蔬菜还有农具,另外三间,一间姚祺田两口子住,一间姚四海老两口住,还剩一间铺了两张床,一半给姚祺年,一半给姚祺芳。 在姚祺年的强烈要求下,兄妹两的床中间被麻袋帘隔开。 “我让你妈把仓库收拾出一块地方,让芳芳先睡那。”姚四海道。 姚祺年叹口气,决定给姚四海下剂猛药:“以后呢?大嫂就要生了,之后还会有二宝三宝,我再结婚,再生娃,都往哪安置?熬浆糊黏墙上?”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眉头拧成疙瘩。 姚祺年见有戏,继续下药:“我结婚不是急事,还是先让家里日子过好,等过好了,不愁娶不上媳妇。” 这下姚四海彻底松动了。 农村家家户户之所以这么着急娶儿媳妇进门,一来为了繁衍后代,二来为干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出挑的媳妇被人挑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眼界不高,可选性也不大。 儿子念过书,又是个有主意的,以后是不怕找不到媳妇! 姚四海自己琢磨一番,倒也想通了,从这以后,王乃云再碎叨,不用姚祺年开口,也会被姚四海怼回去。 好在年后接连两件喜事,让王乃云分了心,无暇再顾忌姚祺年。 一件事是姚祺芳考上了公社中学,过完元宵就得去公社中学念书了,如果再争气点,以后考上中专,就能稳吃公家饭! 还有一件事是贡付姐生了个胖小子,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恨不得一天到晚围着孙子转。 有了下一代之后,姚家人更加干劲十足。 白日里,姚祺年负责公社以南的方向,姚祺田负责北边的方向,兄弟两挨家挨户打探,问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 眼下新稻谷没下来,旧稻谷早就被送去粮站卖掉,此时就算有人要卖,最多也就卖几十斤,兄弟两不歇气的跑了将近一个月,才收购两千斤稻谷。 送去碾米房脱壳之后,姚祺年没打岔,立马联系林师傅送货去江北市。 眼见晶莹剔透的大米进了自家粮仓,赵同五笑得露牙花子,不仅爽快数钱给姚祺年,还向他透露道:“大兄弟,你送来的大米,我卖到两毛八一斤了!” 就这样了,照样卖断货。 毕竟比起掉粉渣的糙米粒,大家伙宁可多花几分钱买成色好的大米。 “再有三四个月,你们新稻要下来了吧?”赵同五搓搓手,笑道:“大兄弟,再给我转个五六千斤成不?” 新稻下来之后,别说转五六千斤,就是转一万斤都不是难事。 姚祺年应下,但有个要求:“以后的运输费由你出。” 赵同五先没说话,默默盘算一番之后才道:“成,你找车,钱我给!” 虽说每趟的运输费不算太多,姚家人能付的起,但以后送次数多了,总的运输费就会上去。 一趟十几块,十趟就是一百几十块。 这么一算,姚四海就觉得肉痛了,感慨道:“还是年娃子想得远,小钱积多了可不就成了大钱。” 姚祺年笑,趁着家里人都在,又把账算了遍。 送完这趟货之后,他们净挣一百七十多块,加上前一车货的纯利润,目前有三百多块的积蓄。 但是这点钱远不够囤货。 “爸,咱家上半年的稻谷能收多少斤?”姚祺年问。 “估计要比去年多点,一亩田大概能收八百斤。” 对于有经验的庄稼汉来说,凭借稻穗饱满程度来估算亩产量是他们的一大本领。 姚家有十亩水田,一亩地八百斤,十亩地就是八千斤,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再留足自家吃的,大概还能剩四千斤。 这时,只要再收两千斤,就能给赵同五送货。 加上以后他们不用再支付运输费,这样一来,六千斤稻谷的纯利润至少会有一千块。 加上现有的三百多,就是一千三百多的本钱。 再按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一千三百多能回收一万多斤稻谷,等囤到淡季,抬高价转卖出去,挣的绝对比现在多。 对于姚祺年的计划,家里没人反对。 事实上,在第一车稻谷挣钱之后,姚祺年在家说话就有了威信力,现在又连续尝到甜头,全家人更是对他活络的脑子佩服不已。 其实姚祺年原本想去信用社做贷款,把买卖做大。要知道,囤货越多就越容易控制市场,对自己就越是有利,只不过现在政策还不明朗,姚祺年也不敢贸然行动,何况他们基础薄弱,一旦遭到打击,很难再翻身。 61.6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 相亲听唱大戏,对念主席语录, 刘大娘, 您很会说媒啊。 不过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姚祺年随手把门关上, 隔绝外边哄闹。 眼下只有他俩,宋明好没那么紧张了,坐在床沿上, 朝姚祺年弯起眉眼,长长的吁了口气。 姚祺年挨着她坐下,侧头瞧了她一会儿,清清嗓子道:“哎呀, 这是哪家的姑娘?真俊!” 说完,还拍了下大腿。 这矫揉造作的范儿,把宋明好闹了个大红脸。 她还没想说话,就听姚祺年又道:“这么俊的姑娘,以后可就要随我姓姚了。” 宋明好心里泛甜,可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行。”姚祺年还喘上了, 单手抱住刚才被宋明好推的那只胳膊,大声道:“真是个坏姑娘, 居然打我。” “......” 宋明好说不过他, 干脆扭开了头。 没人搭理, 姚祺年这下老实了, 又往宋明好跟前凑了凑,试探性的把手搁在她手上。 宋明好条件反射的就要缩回。 “别动,怎么手破了?!” 说话间,立马抓过宋明好那只手,捧起来细看。 跟生产队里干农活的姑娘不同,宋明好和她爸都是商品粮户,从不干农活,小手肉呼呼的,又白又嫩。 姚祺年忍不住捏了捏。 “哪破了?”宋明好忍不住问。 自己的手破了,她怎么感觉不到? 对上宋明好疑惑的目光,姚祺年咳了声,还怪不好意思的,半真半假道:“哦,我看错了。” 说归说,拉着宋明好的手也没松开。 宋明好不傻,这会儿也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他糊弄了,挣了两下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抓着,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没点正形啊。” 居然说他没正形... 姚祺年不服,从怀里掏出本红宝书,翻开摆在宋明好面前,特正经道:“来,小宋同志,咱们继续学习语录。” 宋明好呛咳一声,将信将疑看他:“真要学?” 姚祺年抬抬下巴:“当然。” 宋明好忍不住的笑起来:“不会背这些,你怎么出远门的啊。” 别以为揣着“先知”的能力就能混遍天下无敌手,这年月,要是不会背红宝书,出门办事都对不上号。 外边闹哄哄东家长西家短,屋里,宋明好拿出给学生上课的耐心,陪他背了半天的主席语录。 等刘大娘敲门喊的时候,姚祺年才喊后悔:“我还没跟你好好几句话!” 宋明好:“......” 不管有没有好好说话,反正是到时间了,当着别人的面,两人不好再说其他,只能暂时各回各家,之后由媒人两边跑,询问双方意见。 当然,这些都是走形式,姚祺年肯定没意见,至于宋小好,有意见也会被否决。 从这天起,两人相亲的事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在十里八乡传开,马连成也听人说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总觉得姚祺年是在跟他抢宋明好。 不过他就不想想,他跟宋明好是相亲了,可宋明好没看上他啊! 说是这么说,等姚祺年往粮站送米糠时,马连成还是跟他杠上了。 眼下不是农忙季,粮站几乎没什么庄稼人来卖粮,这会儿大院里只停了姚祺年一辆拖拉机,但却迟迟不给他过磅卸货,马连成说看粮仓的人不知道哪去了。 起初姚祺年没意识到不对,坐拖拉机驾驶座上等着,哪知两根烟的功夫过去了,还没动静。 “小伙子,你咋还不去过磅呐?” 说话的正是平时负责看粮仓的大爷,姚祺年在粮站打短工那会儿,两人搁一块抽过烟。 “马上就去,麻烦您给我开粮仓。”姚祺年碾了烟。 过完磅,卸掉货,姚祺年照例要去马连成那儿算账。 马连成存了心跟他杠,噼里啪啦拨算盘,瞧着很忙的样子,就是不给他算。 姚祺年也不气,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马连成面前和他耗,还不停往他喷烟,大有不呛死他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还是马连成先沉不住气,算盘一扔,指着姚祺年鼻子道:“姚祺年你啥意思?我跟宋明好相亲那会儿,是不是你在里面搅和的?” 姚祺年顺手碾了烟,似笑非笑道:“我凭我自己本事处对象,你管得着么。” 瞧这话说的... 马连成想撸起袖子跟他干仗,人都站起来了,打量过姚祺年身高之后,又悻悻坐了下来,仍旧气不过道:“我当你是兄弟,你可倒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姚祺年打断:“我只问你一句,宋明好相中你了?” 马连成僵着脸,没话可说。 姚祺年反手指指自己:“她相中我了。” 其实姚祺年只是这么一说,可听在马连成耳中,就像是在显摆了。 马连成气得不轻,打又打不过姚祺年,只能两手背后在办公室里直打转。 就在姚祺年以为他要使什么阴招时,就听他低落道:“大年,有合适的姑娘,记得给我说一个。” 姚祺年:“......” “最好俊点,个子一定要高,起码跟我差不多。”马连成要求还挺多:“你知道我妈怎么说的?男矮矮一个,女矮矮一窝。” “多给我说几个,大年,我跟你说啊,这娶媳妇就跟挑白菜一样,一定要挑水灵的,那种焉儿吧唧的老白菜梆子,你也别提,提了我也没眼看,还有...” 姚祺年听不下去,摆摆手站起来,敷衍道:“行了行了,再说吧。” 说完,又斜眼看他:“我还有事,快点结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使什么鬼把式。” 说得好好的被打断,马连成还不乐意了:“不给你使点绊子,我能咽得下这口气?” 说归说,马连成还是对了账,从抽屉里数五块六毛钱。 姚祺年从他手里接过米糠钱,正色道:“大成,厚道点,不管跟谁相亲都得好好相,别吃着碗里看锅里。” 马连成道:“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想挑个好的吗。” 姚祺年没可奈何,只想递给他一个尿桶,让他撒泡尿先照照自己。 从粮站出来,姚祺年没回家,而是去卫生站给他老丈人送了袋米,可惜去的不是时候,宋明好不在家。 约莫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宋医生接了米,还算客气的留他:“中午在这吃吧,小好也该下课了。” “哎!”姚祺年咧嘴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这袋米,姚祺年总算进了宋家门,光明正大的在屋里屋外转悠。 宋家地方不大,只有两间瓦房,廊檐下支了灶台,连墙搭着水泥台子,锅碗瓢盆摆在上面,收拾的还算整齐。 这会儿,宋明好正系着围裙在烧饭,姚祺年识相的坐在炉膛口添柴禾,只不过有宋医生盯着,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倒是宋医生话还挺多。 “我看过两天指定要下雨,你看这地上,回潮回得跟泼了水似的。” 说话间,宋医生叹了口气:“这要是连着下,那可就耽搁事了!” 这个节骨眼上,庄稼人就怕下雨,眼见田里稻谷就要熟了,连着下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进入十月份之后,阴雨连绵,就没放晴过,可把庄稼汉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扯雨布把天遮住。 姚四海心疼的不行,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直唉声叹气:“坏了坏了,上半年一亩田能收八百斤稻谷,下半年要是能收四百斤,都该烧高香了!” 好巧不巧,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道:“叔,我侄儿有点拉肚子,麻烦你给开点药。” 顿了顿,他又补充:“三个月的奶娃。” 宋医生虽然不待见眼前的兔崽子,但还算尽责,给开了药不说,还提醒道:“娃拉稀跟妈有关系,当妈的要忌口,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东西。” 姚祺年点点头:“好,回去我跟大嫂说说。” 62.7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得知姚祺年来意,李老三几乎没犹豫就道:“成, 你只管开去使, 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李老三之所以这么爽快,也是因为姚家总在他这碾米, 没少照顾他生意。 “表舅, 那我先谢了啊,过几天我哥过来开。”姚祺年塞了两包香烟给他。 李老三把烟揣进兜里,乐呵呵道:“都是自家人,谢啥谢。” 不错, 这外甥懂事! 一场雷雨之后,田里的水稻几乎在一夜间全部泛黄, 为了抢收,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 姚家也不例外。 上半年老天爷给面,风调雨顺, 水稻的亩产量超出姚四海原本预算,达到八百多斤,姚家十亩水田收了八千多斤, 刨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之后, 还能剩六千斤。 姚四海笑得龇牙花:“这样一来,咱们自家收的稻谷就能给赵同五装一车送去了!” 其实还是不够, 因为他们要送的是大米, 通常一百斤稻谷在脱壳之后只能剩八十多斤米, 所以他们得多准备几百斤才够宽裕。 “大哥,我不会开拖拉机,所以这几天你辛苦点,先把咱家的稻谷送去脱壳。”姚祺年开口道。 姚祺田没意见:“成,回头我就去舅家开拖拉机,不过年娃子...咱家六千多斤稻谷,我看至少得脱出八.九百斤米糠,全堆在家里也太占地方了。” 贡付姐也道:“可不是,咱们还得留足地方囤大米,这么多米糠,就是拿来喂猪,猪也吃不完。” 确实是个问题,以后回收的稻谷都得送去碾米店脱壳,家里的米糠只会越积越多。 其实用米糠喂猪还是姚祺年坚持要求的,以前家里喂猪都是刷锅水拌猪草。到冬天,猪只能喂干树叶,或者红薯藤,稍好点的就在猪食里加拌榨过油的大豆粕,猪的营养跟不上,至少一年多才能养出一头成猪。 这样一来,庄稼人想靠养猪赚钱,投入的时间就特别长。 自从姚家用米糠喂猪,喂成的时间就比别家缩短了一半。 眼下家里有一头成年猪和三头伢猪,掺着猪草喂,一天能消耗掉三斤左右米糠,八百多斤米糠,够它们吃大半年了。 “送去粮站卖掉吧。”姚祺年一时也想不出米糠能有什么大用途。 大家伙都没意见,粮站回收价是一分钱一斤,好歹还能卖几块钱呢。 等新稻完全打下来之后,姚祺田就借了拖拉机把稻谷往碾米店送,姚祺年也没闲着,赶了牛车,把碾米机脱下来的米糠一麻袋一麻袋送去粮站。 这天,姚祺年刚赶牛车进粮站,就瞧见马连成急匆匆出来,他应该是特意打扮过,一身崭新的列宁装,头发约莫是抹了头油,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差不点没把人熏晕。 “这么着急去干什么?”姚祺年随口问了句。 马连成脸上带着喜色,压低了声道:“别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去见见。” 闻言,姚祺年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说小宋同志是你对象?” 马连成愣了愣,应声道:“是啊,那也不耽误我再去相,谁合适就跟谁处呗。” 事实上马连成跟宋明好只在相亲时正儿八经见过一面,他看上宋明好了,可宋明好没看上他,只是这段时间忙着收稻谷,给他们做媒的刘大娘没功夫问他俩合不合适,所以这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眼下听姚祺年这么问,马连成觉得自己没被人看上丢脸,干脆就说自己在挑人家。 “大年,我跟你说啊,以后你要是相亲了,可别犯傻吊一棵树上,有合适就相,这娶媳妇就跟挑白菜一样,当然哪个水灵就挑哪个...哎哎,我还没有说完,你乍走了啊...” 姚祺年懒得再听他废话。 丑人多作怪,一点也不假! 姚祺年打算当回小人,要是碰到宋明好了,就提醒她一下,毕竟这姑娘为人处世都很上道,也很讨喜。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点,江北一通电报拍了过来,赵同五催他送粮。 接到电报,姚祺年没耽搁,联系上林师傅,连夜将大米装车送去江北市。 这次送的六千斤大米,全是姚家自产,还按两分钱一斤的价算,所得纯利润是一千两百块。 厚厚几捆钱,林师傅眼都看直了。 “大兄弟,你可真行!”林师傅没半点眼红,要是换他来干,他可没这个脑子。 姚祺年摆摆手,谦虚道:“都是为混口饭吃。” 话虽如此,林师傅还是佩服不已,转问道:“下趟什么时候走?” 姚祺年想了想,道:“估计要月底,不是来江北,而是去省城,林哥,你看你方不方便?” “我行,不过...”林师傅叹口气,实话道:“大兄弟,你没跑过长途,估计不知道,跑省城比跑江北远多了,路上可不安全。” 尤其是山多的地方,山窝里藏土匪,好些地方是整个村合伙作案,专门拦截外地车辆。 时下通讯又不便宜,要是真遇上了,只能认倒霉乖乖挨宰。 “大兄弟,跑远路你得听哥的,钱不能带多。”林师傅笑道:“要不你挣多少钱都得打水漂。” 这些事姚祺年还真不清楚,不过林师傅这番话倒是给了他一个警醒,等再回到公社,姚祺年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趟农村信用社打听怎么开户头。 时下的银行跟几十年后还是有些不同,开户要拿户口本,还要刻印鉴,存取款都要凭印鉴做证明。 打听清楚之后,姚祺年怀揣着巨款往家走。 事实上,仅凭穿着打扮,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有这么多钱,此时的姚祺年实在太邋遢了。 因为去江北送货,他已经两天没洗澡,胡子拉碴,身上穿的还是去时那身衣裳,眼下天气炎热,味道实在不好闻。 就在他自我嫌弃时,身后传来自行车打铃声,姚祺年回头看,就见宋明好骑着辆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还载着姚祺芳。 “二哥,我头破了,老师送我回家。”姚祺芳一脸苦巴巴的样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宋明好也下了自行车。 “怎么摔到头了?”姚祺年才注意到她后脑勺包着纱布。 姚祺芳没吱声,悄悄往宋明好身后躲了躲。 宋明好反手先护住小姑娘,看了眼姚祺年,小声道:“小孩子打架,被人打到头了。” 时下的小孩可不比几十年后,皮得跟泥猴一样,男孩女孩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护这么严干什么,我又会不打她。”姚祺年好气又好笑,瞧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姚祺芳:“你回去想想怎么跟爸妈交代,书不好好念,倒先跟人打起架了。” 说完,又看宋明好:“老师也不尽责,光顾着处对象,没心思管学生。” 宋明好:“......” 见她干瞪眼不说话,姚祺年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 “胡说,你哪只眼看到我处对象了?”宋明好脸都气红了。 “你跟马连成不是正处着?”姚祺年垂眼看她。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宋明好有些疑惑,摇头道:“我跟他是见过一面,但不合适,没有相处的必要。” 闻言,姚祺年倒没再说马连成背着她继续跟别人相亲的事,只是道:“既然没处,最好早和人说清。” 宋明好无可辩驳,应声道:“你说的对,等刘大娘家稻谷收完了,就托她和马连成说清楚。” 姚祺年点点头,话风一转:“那什么,路挺远的,宋老师,顺道也带我一程呗。” “不干。”宋明好这回直接拒绝了,蹬上自行车,回头对姚祺芳道:“芳芳上车。” 姚祺芳哦了声,立马甩下她二哥,不带一点犹豫。 姚祺年快走几步,追上她两:“宋老师,发扬下精神,带我啊。” 他都快累死了。 “不带。”姚祺芳很坚决,瞧了眼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因为你实在太臭了。” 姚祺年:“......” “要是碰着劫车的,要多少钱给多少,别逞强知道不?”王乃云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姚祺年单手捂着心口窝,一副病秧子的架势,虚弱道:“二傻子才跟他们来硬的,人家怕死,可不敢。” 王乃云斜眼瞅他:“你说你,都该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没点正形呐!” 63.7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别话不多说, 趁下午灶上清闲,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 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 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 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 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不论男女, 几乎人人都在穿,五块一双, 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 但架不住轻便凉快, 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64.8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家庭和睦, 一致对外,是发家的必备条件之一。 在初步定下贩卖稻谷之后, 姚祺年又给他们算了笔细账,得出的结果是,转手两千斤稻谷会让他们多出一百多块钱的收入。 年关将至,基本没了农活,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把时间利用起来挣钱,毕竟一百多块钱对于他们来说, 无疑是笔可观的收入。 全家人都干劲十足,就连姚祺田擅自把私房钱拿出来添做本钱,贡付姐也没发牢骚。 这期间, 姚四海和姚祺田父子两赶牛车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 如果有, 他们就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 姚祺年也没闲着,他又跑了趟江北市, 把赵同五带到大圩村,一来让赵同五确定他不是骗子,二来也让他看看回收稻谷的成色, 取得起码的信任。 赶着中午,王乃云杀了一只大公鸡, 大铁锅炖上, 上蒸屉蒸大米饭, 又炒了几个小菜,诚意十足。 赵同五吃得喷香。 泾河县的稻谷谷粒饱满,晶莹剔透,蒸出来的米饭软硬适中,口感香糯。 赵同五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大兄弟,过完年能不能再给我转两千斤?”生怕姚祺年之后不跟他做买卖,赵同五迫不及待追要货。 姚祺田喜上眉梢,立马就要同意,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姚祺年劫了话岔子:“过完年先看能不能收够两千斤,要是能,就给你送过去。” 赵同五没犹豫:“成,能收多少就给我送多少!” 当着赵同五的面,姚祺田没好说,等他离开后,姚祺田才皱眉道:“年娃子,他要多少咱们给多少呗,万一恼了他做不成买卖怎么办?” 姚祺年无奈笑:“大哥,话不能说太满。过完年新稻没下来,旧稻又被咱们收的差不多,上哪去给他再凑两千斤?” 听他这么一说,姚祺田黝黑的脸上泛红,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不过等新稻下来了,咱们指定能挣更多!” 姚四海也点头:“等明年新稻一下来,咱们立马就挨家挨户收。” 姚祺年跟他们看法不同,摇摇头:“咱们要回收不错,但不要马上卖,囤着,等价抬高了再说。” 囤货可以说是资本家的臭德行了,姚祺年在富贵圈子里长大,不会不清楚,当然也不会以为耻。 对于姚祺年的建议,姚四海有些困惑,不过也没反对,以前小儿子念高中那会儿,他倒是没发现小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人,现在不念书了,没想到一点也不比村里的小伙儿差。 至此,姚四海越发觉得念书重要,对小闺女的成绩也越来越上心。 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姚家人收购了两千多斤稻谷,也脱完了壳,随时能送去江北市,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必须要找辆卡车运输过去。 姚祺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师傅。 “爸,我要去趟县城,跟林师傅谈谈。”姚祺年从公账上支出十块钱,揣进兜里。 姚四海叮嘱道:“记得买包好烟带上,钱多带点。” 事实上家里也没多少钱了,姚四海还从同族亲戚手里借了五十块。 “钱够了。” 姚祺年打算先厚脸皮欠着林师傅的运输费,等稻谷送过去,另外的三百块拿到手了,再给他结账。 他也想要点脸,但没办法,他手里没钱。 公社有个小汽车站,每天有一班汽车去往县城,车票要五毛,舍得花钱坐车的人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骑自行车或者步行,运气好的说不准能在半道上拦到顺路的马车或拖拉机。 姚祺年还算幸运,路过公社卫生站时,宋医生正好赶马车出来。 别奇怪,这年头的乡镇医生身兼数职,抓药打针吊水做手术不说,还得定期去县城药房进药。 宋医生勒住马缰,热情的吆喝:“小兄弟,去哪儿?上来我带你!” 姚祺年求之不得,忙跳上架子车,又上道的递根烟给宋医生:“叔,你这是去做什么?” “去县城进药。”宋医生不抽烟,转问姚祺年:“你去干什么啊?” 姚祺年笑道:“去个朋友家办事。” 宋医生没多问,而是跟姚祺年唠起了家常,问他哪个村的,老子娘叫什么,多大了,结没结婚。 这些没什么好瞒的,姚祺年照实说。 结果宋医生在知道他是大圩村姚四海的儿子之后,微变了脸,没了刚才的热络劲儿,这让姚祺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招惹这位叔吧? 一路无话到县城。 泾河县不大,紧挨着泾河,从河坝上下去就是主城区了,低矮的平房,逼仄的马路,一条东西走向的煤炭渣子路贯穿整个县城,沿路老革委会、县委、公安局、医院都在这条主干道上。 姚祺年在县贸易经理部的大门口下车,宋医生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道:“小伙子,你什么时候走?我大概下午两点会从这路过,想搭车就等着。” “哎,谢谢叔!” 他话音才落,就吃了一鼻子灰,宋医生已经赶马车走远。 姚祺年摸摸鼻,愈发摸不着头脑。 好在他不是个纠结的人,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去贸易部门卫登记,进去找林师傅。 林师傅是县贸易经理部汽车队的司机,平时负责按上头指令调运货物,卡车也是汽车队的,所以当姚祺年提出让他帮忙送车货去江北时,林师傅很是作难。 “大兄弟,不是我不帮,而是不能帮,上头要是知道了,得处分我呐!” 姚祺年并没知难而退,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林师傅必须拿下,以后送货还得靠他。 “林哥,你想办法帮我走一趟,柴油费我出,另外给你七块钱运输费。” 林师傅一愣。 他开一个月的车,工资才三十六块,送一趟货就给七块啊...这可是笔不小的外块。 姚祺年再接再厉:“吃喝住都是我的。” “你私下跑一趟,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 “以后还得找你帮忙。” 林师傅心动了,琢磨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什么时候?” 姚祺年也低了声:“明天后天都行,看你安排。“ 林师傅想了想:“明天我先去送趟货,等送完货我直接去你家,大概在晚上八.九点到,你们在家等着,上了货,我连夜送去江北。” 解决了送货的事,姚祺年不由松口气,中午要做东请林师傅吃饭。 哪知林师傅却道:“你大老远来县城,哪能让你请,走,去咱们食堂,我请客!” 姚祺年没推辞,笑道:“行,以后再去公社粮站,你的饭我包了!” 食堂吃过饭,姚祺年问了时间,已经快到一点,他没耽搁,按说定的时间在贸易部大门口等宋医生。 没多时,宋医生赶马车过来了,车辕上还坐了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仔细看跟宋医生有几分相似。 马车在他跟前停下,姚祺年跳上车,照例跟宋医生打声招呼,又朝圆脸姑娘点点头,冲她笑笑。 圆脸姑娘脸一红,也冲他笑,露出两个酒窝,很讨喜。 宋医生突然重咳了两声,斜眼扫过姚祺年,脸有点臭。 “坐好了。” 宋医生一甩马鞭,前头的老伙计猛然加速,姚祺年没防备,差不点摔成狗吃.屎,立马老实了,安安分分的坐在架子车尾,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前面的父女两,时不时说说话,说得还不是本地方言,听着像是苏州一带的话。 姚祺年隐约能听懂几句。 宋医生,外来户,教书的闺女... 快到公社时,姚祺年总算明白宋医生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了,感情他拒掉的相亲对象,就是眼前这姑娘。 这就尴尬了... 到卫生站门口,姚祺年跳下马车,咳了声道:“叔,谢了啊。” 宋医生不太想搭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看着挺讨喜的小伙,自打知道他拒了自家闺女之后,就看这兔崽子不顺眼了。 马车上的宋明好转转眼珠子,瞧瞧她爸,又瞧瞧姚祺年,反倒大方的冲姚祺年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反正顺路。” 其实在县城那会儿,宋明好就一眼认出了姚祺年,也知道姚祺年不愿意跟她相亲的事。 当初刘大娘给他们介绍对象之前,特意带她偷看过姚祺年,意思是她看顺眼了再介绍,看不顺眼就不提。 65.9号一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通常一斤米能煮两斤饭,那么一千口人一天就能消耗掉一百五十斤大米, 一周起码三百斤, 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斤, 整学期下来,至少要六千斤。 一斤大米, 姚祺年能从中获取六分钱差价, 半年三百六十块, 一年就是七百多,刨除运输费和脱壳费,也会净挣至少六百块。 何况他不会只跟师范学校合作。 在快速算清这笔账之后, 姚祺年压低了声道:“您从粮站买是一毛七一斤,我按一毛六转给您, 您还能得点好处。” 刘师傅一愣。 是啊, 上头拨钱下来,他采办, 报价多少是多少,上头又不管他到底从哪买粮。 要是从小兄弟这买,他好歹还能捞一分钱的差价, 一年起码能捞一百多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八块啊! 刘师傅也不是个傻的,衡量一番之后, 低声道:“成, 你什么时候能送货过来?” 姚祺年道:“至少等新稻下来以后, 先送你两千斤怎么样?” 两千斤怎么也够吃一个多月了, 刘师傅道:“成,你尽快给我送,我别的地儿也不会去,就在食堂,你到了提我名就成!” 为保险起见,之后两人又用烟盒立了个简单的协议,刘师傅又把他具体地址留给了姚祺年。 此时姚祺年一身轻松,回房后,几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姚祺年在附近早点铺吃过早饭,一路打听,去了趟书店。 别奇怪,作为无良资本家的后代,姚祺年深谙“顺政者昌,逆政者亡”的道理,他想在这里很好的活下来,怎么能不摸清政策法规呢? 姚祺年从书店里买了一本法律方面的书,又买了一份地图,以及农业运输等方面的杂书,零零碎碎,统共花了八块五毛钱。 其实他最想买的是报纸期刊,尤其是期刊,最能反映最新政策走向,可惜他没有工作证,没法买。 最近一趟回泾河县的火车在凌晨两点多,在省城晃荡到天黑下来,姚祺年才不紧不慢的去火车站。 宋明好已经到了,在不大的候车棚里坐着吃馒头,小脸一鼓一鼓的,让姚祺年瞬间想到仓鼠。 “你来了啊。”宋明好往一旁挪位子,然后从身旁的小篾篮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姚祺年:“这个给你吃,是糖馒头,我外婆蒸的。” 馒头被笼布包裹,还热着,姚祺年确实饿了,接过大口吃起来。 宋明好又递给他个咸鸭蛋。 两人吃得喷香。 吃饱喝足,姚祺年问她:“你有工作证不?” 宋明好点头:“有,怎么了?” “借我使使。”姚祺年道:“买报纸。” 宋明好几乎没犹豫,爽快应好:“行,我也不怎么看报,你想用就拿去用吧,不过只能在咱们泾河县用,省城买不了。” “这位同志,你真是相当的实在啊。”姚祺年冲她咧嘴笑,忍不住打趣她。 宋明好微红了脸。 见她不好意思,姚祺年没再打趣,一张长条凳,两人各坐一边,熬到夜里两点多,火车才进站,姚祺年拍拍已经睡着的宋明好,低声道:“别睡了,上火车再睡。” 宋明好揉揉眼,大概是睡迷糊了,模样有点呆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精打采的跟在姚祺年身后上车,找到座位之后,倒头就睡。 这么一折腾,姚祺年一时半会倒睡不着了,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车厢里黑乎乎的啥也没看到,就只看到离他最近的宋明好。 皮肤真白啊... 还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呢,人设可真好。 迷迷糊糊打盹到天亮,火车抵达市区时,已经天光大亮,市区没有回乡的汽车,他们只能靠走。 宋明好在前健步如飞,姚祺年气喘吁吁跟在后,才出了城,就见宋明好走走停停,不断的催:“快点,你太慢了。” 姚祺年不逞能:“你行你行,你脚上踩风火轮,反正我是不行了。” 说完,干脆坐路边休息起来。 宋明好都想丢下他先走了,照这速度,他们天黑都赶不回去。 正打算叛变时,赶巧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打他们身旁路过,姚祺年忙拦住,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回他们公社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庄稼汉跟他们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的小伙儿,很是健谈,姚祺年问他拖拉机多少钱买的。 “你说我这拖拉机啊,分地单干从生产队买回来的,折旧之后九百六,要是新的,起码得一千五。” 其实姚祺年有打算买辆拖拉机,一来马上新稻下来,无论是碾压打谷场还是拉运稻谷,他们自己用着方便。 二来家里的水牛负重有限,一次最多只能驮运五六百斤稻谷,这次他要回收的稻谷量比较大,一头水牛来来回回太麻烦。 可他目前手里只有三百多块现钱,远不够买辆拖拉机。 “大兄弟,你想买拖拉机呐。”小伙子大声问。 姚祺年应声道:“是要买,就是手里现钱不够。” “你看我这辆拖拉机怎么样?”小伙子道:“我打算卖了,你要是看行,随时过来买,我就住王郢生产队,你跟人打听东子,一准能找到我。” 姚祺年好奇道:“好好的,你卖了干什么?” 小伙子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王郢村不是在修码头吗?等修好了一准得通船,我一表叔有门道,包了艘货轮,我打算跟他一块干,这不得要本钱吗,先把拖拉机卖了凑钱。” 66.9号二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别话不多说,趁下午灶上清闲, 刘师傅领他去了趟省卫生学校。 卫生学校的大灶师傅姓钱, 是个爽快人, 双方都有意向合作,几乎是一拍即合, 钱师傅跟姚祺年定下协议, 让他每个季度送三千斤大米, 米价仍然是一毛六分钱一斤。 之后,姚祺年也跟刘师傅说准时间,按季度送货, 这样两家学校的大米可以一块送,能省下一半的运费。 谈好事, 姚祺年就近去了趟银行, 把三百块现钱都存到户头上。 银行旁边就是间百货商店,姚祺年低头姚祺年两手掐腰, 低头看看脚上快要露脚趾的井口鞋,决定去买双新的。 时下流行塑胶凉鞋,大街小巷, 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在穿, 五块一双, 不要工业劵。 虽然塑胶味很大, 但架不住轻便凉快, 姚祺年买了双黑的,又给大嫂和小妹各买了双。 “三双十五块。”售货员笑盈盈报价。 付钱的时候,姚祺年心念一动,又多拿了双,淡黄色,包脚趾的样式,适合皮肤白的姑娘,像姚祺芳黑不溜秋的,就不适合穿。 买完凉鞋,姚祺年没再耽搁,直接回了师范学校,林师傅已经坐卡车附近的洋槐树下等他,瞧见他回来,问道:“大兄弟,还有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走?” 姚祺年捏捏手里牛皮纸包的凉鞋,咳了声,道:“等我几分钟,我去趟宿舍。” 到底是过来人,林师傅立马就明白了,笑呵呵道:“去吧,去吧。” 师范学校的宿舍是片平房区,单独一个大院,男女宿舍中间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就是女生宿舍,大通铺,一屋能睡七八个人。 好巧不巧,姚祺年刚到大院门口,正好迎上宋明好出来,手里提着暖壶,要去水房打水。 “刚才没见着你,林哥说你们一会就回去。”宋明好把暖壶搁在墙角,朝他走过来。 天气热,宋明好穿了件碎花连衣裙,虽然两根麻花辫还是土里土气的用红绳绑着,但意外的顺眼很多。 说白了,再土的打扮,长得好看的人都能驾驭。 姚祺年视线不觉落在她脚上,见她脚上穿的是双黑塑胶凉鞋,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鞋挺丑的。” “......” 宋明好本想跟他好好说话,但这人说话实在太气人了,正想开口,就听他又道:“多买了双凉鞋,你拿着穿吧。” 说话间,一个牛皮纸包裹扔进了她怀里。 宋明好脸慢慢烫起来,抬眼看他,眼里有不解。 “真多买了双。”姚祺年有点儿燥,两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垂眼看宋明好:“要不你给我钱也行。” “你这是强买强卖。”宋明好才不干。 姚祺年立马从善如流道:“算便宜你了,要不是鞋码买大了,我还能拿回去给芳芳穿。” 宋明好点点头,看他继续编。 姚祺年也编不下去了,挠挠头,叹口气道:“好了,其实就是给你买的。” 宋明好两眼含笑。 四目相对间,姚祺年也害羞了,只不过人家害羞是冲他笑,他害羞可倒好,两眼一瞪,伸长两根手指,唬道:“再笑戳你眼。” 宋明好连连后退两步:“......” 这什么人啊,她想把鞋退了... 不过姚祺年没给她退鞋的机会就走了,理由是他急着回去盖粮仓,脚步错乱,背影匆匆。 嗯,多么正当的理由。 怕再遇上劫匪,回程路上,林师傅换了条路走,路比来时宽阔平整,姚祺年两手枕脑袋,仰靠在副驾驶座上,有点儿燥。 他后悔刘大娘给介绍的时候,没去相亲了,要是那会去见面,现在宋明好可就是他对象了。 “咋了,相中人家姑娘啦。”林师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呵呵的问。 姚祺年还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含糊不清唔了声。 林师傅笑意更盛:“这姑娘不错,长得俊,也不忸怩,真相中了,就赶快托媒人去说亲,要不该便宜别的小伙儿了!” 姚祺年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再找刘大娘? 两人一时无话,回去的路程还算幸运,没再遇上劫匪,一路平安进入泾河县地界。 姚祺年在王郢村下车,赶着农闲季,附近不少庄稼汉在修码头,姚祺年跟人随意闲聊几句,得知码头最迟会在八月底完工。 也就是说,下半年的水稻,他可以考虑走水路了。 如果走水路,就必须先找货轮,姚祺年几乎瞬间想到个人。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朝王郢村里走去,向人打听东子家住哪儿。 “往西走到头,瞧见一排红砖大瓦房的,就是东子家了。” 时下能住上红砖大瓦房的可不多,姚祺年一路西走,很快就找到东子家,一排六间红砖瓦房,院子很大,院里停了辆半旧不新的拖拉机。 姚祺年对这辆拖拉机还有印象,进去喊人。 “哟!大兄弟,你来找我买拖拉机呐?” 东子一眼就认出了姚祺年,忙从屋里拖出长条凳,招呼他坐。 姚祺年开门见山道:“拖拉机的事先搁着,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说和你表叔走货轮,运费怎么算的?” 东子挠挠头,问道:“大兄弟,你要往哪儿送货,多少吨?” 姚祺年想了想,道:“六吨货,往省城送。” “那要不了多少钱,省内咱们是按一吨两块收费,另外货送到码头之后,再负责给你联系转运的卡车,不过卡车的运费要你自己出。” 姚祺年算过,这趟去省城,卡车燃油费加上林师傅的运输费,还有被劫匪拦住给的过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统共花了有三十多块,比走水路多花将近一倍的钱。 思及此,姚祺年道:“东子,我有批货要在九月份送去省城,轮船停靠在王郢村的时候,你通知我一下。” 时下的货轮一次性大概能驮上千吨货,像姚祺年这样驮几吨货的,属于散户,就是凑吨位,凑得越多,他们最终挣的也越多。 东子巴不得多凑点散户,当即道:“成,到时候我去喊你,你家在大圩村是不?” 姚祺年点头。 “大兄弟,你看我这拖拉机...你还要不?”东子急欲将拖拉机转卖出去,搓着手道:“价钱好商量,六百块,你看能不能要?” 实话说,六百块确实是良心价,如果不是东子急着用钱,他可舍不得这么点钱转给别人。 “这样,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姚祺年也心动了,只是他不能单独做决定,毕竟是置办大件农具器械,起码得让家里人知道。 回去之后,姚祺年就向姚四海他们说了这事。 “六百呐!”王乃云问道:“娃他爸,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加上这趟挣的,手里还有一千二。”姚四海往桌腿上敲敲烟袋杆,道:“仓库还没盖,盖仓库估计得两百来块。” 这种情况下,再买拖拉机,钱就有些紧巴了,何况他们还要收稻谷。 一时间,大家伙都陷入沉默中。 贡付姐看了眼公婆,开口道:“不行我从娘家借点,他们刚卖完粮,手里有点积蓄。”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实在不行,咱们到年末给点长利钱就是。” 贡付姐这么说,也是为她娘家着想,钱搁着也不能生钱,还不如他们借来使,一年多个十几块,够她娘家买油盐酱醋了。 姚祺田点头道:“咱家猪也能卖了,四头猪怎么也能卖三四百块,卖了咱们再养,等养到年末,又能送去副食品店。” 原本养成一头猪得要将近一年的时间,自从他们给猪喂米糠,生长周期缩短到半年,一年卖两次猪,对姚家人来说,也是笔可观的收入。 67.10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 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 不让他买报纸, 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 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 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姚祺年不难推测,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 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每年上百万斤的稻谷, 单靠泾河县本地人不可能全部消耗掉,自然会往别的地方调运, 像林师傅, 就专门跑泾河县到江北市这条线路。 光是这个月,林师傅来粮站已经有五趟,跟姚祺年也混了个脸熟。 “大兄弟,我又来了。” 林师傅笑呵呵的, 过来找他登记这趟运输稻谷的吨位, 又顺手递上一根香烟。 姚祺年接过烟, 瞧眼烟嘴上的一圈小字, 啧了声:“大中华,林哥,档次又上去了啊。” 时下的香烟也分三六九等,农村供销社卖的大生产、握手、葵花,都是低档次的香烟,一包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档次稍高点的,像南京、大铁桥、飞马,就要烟票了。至于牡丹、中华这类高档香烟,还得要特供票。 “都是瑕疵货,要不我哪能弄到呐。”林师傅摆摆手,笑里带了几分自得。 话是这么说,可没点门路的,连瑕疵货都弄不到。 姚祺年故作不知的问:“林哥,大中华是在江北市买的?” 林师傅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道:“可不是,上趟去江北市送稻谷,时间宽裕,又顺道帮食品厂送了一车货去百货店,这不,正巧碰上他们挑拣瑕疵商品。” 姚祺年也压低了声:“林哥,方不方便带我去涨涨见识?” 林师傅一愣,随即爽快道:“成,我下个月还得过来,正好赶上年关,带你过去办点年货!” 姚祺年忙道谢。 办不办年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走些地方看看。 到这月底,姚祺年在粮站做工有二十五天了,按每天五毛算,二十五天就是十二块五。 拿到工钱这天,姚祺年把钱交给了王乃云。 在这个家,挣的钱都要上交,王乃云是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平时的生活支出都是由她经手,连贡付姐回娘家的买菜打酒钱,都得管王乃云要。 说实话,姚祺年极不赞同这种管家方式,但他后来发现,整个大圩村几户家家户户都这样,除非死了公婆的,媳妇才能接掌财政大权。 姚祺年愿意把工资上交,并不是因为他随大流认可了这管家方式,而是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家,一毛不拔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在姚四海两口子对他很好的情况下。 不过姚祺年不打算长期上交工资,以后视情况而定。 王乃云接了钱,喜上眉梢,又转问姚祺田:“田娃子,你们发工钱了没?” 闻言,姚祺田低头扒拉饭,含糊道:“还得过两天。” 其实工钱前几天就发了,只是被小两口藏了起来,还没商量好到底要拿出多少。 以前姚祺田很听话,挣多少就实打实的交多少,结婚之后,贡付姐的枕边风吹得还算有效,起码姚祺田知道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尤其是现在小两口有了娃,姚祺田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即将出生的奶娃身上。 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贡付姐看眼公婆,跟着表态:“等小弟结婚,咱们怎么也要帮忙的。” 总的来说,不交工钱的这个决定,几个小辈都没意见,只有王乃云不大痛快,但好在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私底下跟姚四海发发牢骚。 自打能光明正大的存私房钱之后,姚祺年发现这个家更和睦了,尤其是大嫂贡付姐,干活比以往更有劲头,对他和小妹也没话说,知道他要出远门,还给他做了双新棉鞋。 “小弟,身上钱够不够使?不够我再给你点。”贡付姐把新棉鞋给他:“穿脚上试试,不合脚还来得及改。” 姚祺年没客气,脱掉原先的破解放鞋,试了试,大小刚好。 68.11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背后冷不丁传来道声音, 宋明好一个激灵,忙冲姚祺年摆手, 示意他快走。 其实宋明好也不知道为啥心虚,他们明明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在刚才,她和姚祺年还一块学了几页红宝书语录。 可这会儿, 她就是发虚。 “爸,我...”宋明好一紧张讲话就磕巴:“天太热, 我乘凉。” 宋医生能信才怪,负手过来, 作势要伸脑袋出去看, 嘴里还将信将疑道:“真的?” “假的。” 说话的不是宋明好, 而是姚祺年。他没走, 还在窗户外边候着。 在姚祺年看来, 他相中小好妹妹了, 觉得她不作, 在一块舒服,既然这样,他们正儿八经相处,就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叔,等刘大娘空闲了, 我托她来您家说个媒。”姚祺年正了色, 语气认真。 宋医生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看看姚祺年,又看看他闺女,总算明白了过来,两眼一瞪,没好声道:“臭小子,你让说媒就说媒呐!我不同意!” 当初可是这臭小子先不愿意相看他家闺女的! 老家伙语气太激动,唾沫乱飞。 姚祺年抹把脸,笑嘻嘻道:“那成,您先拒绝,这样咱们互相扯平了,回头我再托刘大娘过来一趟。” 宋医生气乐了,正想开口,就听姚祺年又道:“叔,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蹬了自行车窜出老远,再不给宋医生反驳的机会。 自行车打铃声渐远,父女两互看了眼,宋明好先败下阵来,主动道:“他送我凉鞋...” 宋医生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送双凉鞋就跟人好上了?! “小好,你过来,咱们父女两说说话。”宋医生在她闺女床沿上坐下,打着蒲扇,低声道:“你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好管...” “爸,好好的,你提她干什么。”宋明好不想听到关于那女人的任何事。 宋医生年轻时候是大医院的医生,十几年前赶上“上山下乡”的浪潮,被分到泾河县插队,那会儿宋明好才七八岁。 宋明好打小跟她爸感情好,舍不得她爸,就跟着她爸一块插队过来,剩宋明好她妈在大城市的工厂上班。 原本说好找机会一家三口团聚,或许是农村日子苦,也或许是宋明好她妈变了心,一年又一年,宋明好她妈迟迟不过来,拖到宋明好十二岁那年,到底离了婚,不到一年的功夫,宋明好她妈又再嫁,听说是个工厂领导。 打那以后,宋明好就很少跟别人提她妈,只当她死了。 “好,咱们不提你妈,就说说那臭小子。”宋医生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小好,他没占你便宜吧?” 说完,宋医生先老脸一红,闺女大了,很多时候他这当爹的也不好意思提太私密的事。 “没有,他就送我双凉鞋。”宋明好直摆手道:“爸,你别看他不着调,其实挺规矩的。” 听她这么说,宋医生稍放心了些,不过下秒又摆了脸:“那也别让他来咱家,尤其是晚上,蹲墙角也不行!” 宋医生越说越气,近乎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下回再看到他蹲墙角,看我不打折他腿!” 这会儿姚祺年刚到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姚祺年揉揉鼻子,把自行车推进仓库里锁上。 眼下已经九点多,累了一天的姚家人早就睡了,只有姚祺芳还在煤油灯下看书。 “哥,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了?”姚祺芳小声问他。 家里房间有限,兄妹两到现在还睡一间屋,两张床,中间麻袋帘隔开,姚祺年进屋就拉上帘,舒服的躺在草席上,懒洋洋道:“少打听大人的事,好好看你的书。” 姚祺芳拍拍书,嘀咕道:“不说我也知道,回头我就跟妈说,说你跟宋老师处上了。” 姚祺年在床上打了个滚,完全不在乎:“说就说,说了让宋老师变你嫂子。” 姚祺年想过了,还是要找刘大娘出来说事。 在他看来,处对象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跟宋明好私下里勾勾搭搭,如果中间没个媒人出来说媒,对宋明好来说,名声绝对不好听。 姚祺年脸皮厚,无所谓,但他不想让宋明好被人指背后编排。 乱七八糟的想着,到下半夜了姚祺年才睡着,转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王乃云喊醒了。 “年娃子,有人来咱家找你有事,快起来看看。” 来找姚祺年的是东子,这会儿正在院里跟姚祺田说话。 姚祺年辩出他声音,快速起床刷牙洗脸,出去递了根烟跟他:“东子,你表叔的货轮要在码头停靠了?” 东子笑道:“可不是,过两天就能到,你不是要往省城送批货吗?船停的时间不长,所以我提前过来跟你说声,赶紧把货装袋先准备了。” 头几趟往外送大米,姚家人用的是蛇皮口袋装米,一条蛇皮袋得要两分钱,长时间用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这回他们不用蛇皮口袋装了,改用自己编的麻袋。 时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种黄麻,到秋天,砍蔸搂枝叶再剥皮,扔到水沟里泡到黄麻表层霉烂,再搓掉表皮留下细细长长的麻丝,就是编麻袋的原料。 这段时间,王乃云和贡付姐抽空就编,有时候姚四海也会加入,眼下仓库里除了稻谷,还堆了上百条麻袋。 东子过来通知之后,姚家人就开始把脱了壳的稻谷往麻袋里装,两天后,货轮在王郢生产队码头停靠,姚祺年跟船再一次去了省城。 只不过这趟去省城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姚祺田。 是贡付姐坚持要求她男人也去。 比起只会埋头干活的姚祺田,贡付姐要聪明多了,她可以在家干庄稼,忙家务,编麻袋,但她男人不能一直被这些杂活困住。 成天闷在家不出去见世面,她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他们总不能靠小叔一辈子,以后总有分家的一天,到时候没了小叔,只凭她男人的本事,他们还能挣钱这么快? 思来想去,贡付姐也不怕恼了公婆,无论如何都要她男人跟出去见世面。 “家里到处都是活,田娃子走了谁干呐!”王乃云不想让大儿子出去。 在她看来,大儿子操持农活,小儿子出门跑买卖,这样搭配正好。 早料到婆婆会这么说,贡付姐道:“家里成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干不完就堆着,等他们回来再说。” 王乃云看了大媳妇一眼,没吭声,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贡付姐不管她高不高兴,转而对姚祺年道:“小弟,大嫂就一句话,咱们一家三口不能指望你养活一辈子。” 说实话,姚祺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他大嫂,比他大哥有远见,就是可惜了不识字。 “妈,大嫂说的对,外面机会多,应该让大哥出去跑跑,以后熟悉了,他也能跟着送货要账。”姚祺年这次站在他大哥大嫂这边。 姚四海也赞同:“田娃子,虽说你是老大,但出门在外,你多学学年娃子,他比你活络。” 姚祺田忙应好,脸上难掩喜色。 要知道,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省城长啥样,他以前想都没想过! 当天晚上,兄弟两准备好干粮和换洗衣物,坐上货轮,沿泾河顺流北下。 和路运相比,水运要慢很多,但好在天不冷,铺张草席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加上有个人陪着说话解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省城的码头。 这一路,姚祺年都在当甩手掌柜,能让他大哥去干的活都让他去干,倒不是姚祺年图快活,而是存了锻炼他大哥的心思,如果他大哥以后能独挡一面,他就能放手去干别的事,不用处处操心。 69.12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田懵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 瞪大眼道:“你跟宋医生闺女...你俩好上了?” 瞧这话说的,姚祺年一本正经纠正道:“在处着。” 姚祺田挠挠头, 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半响才道:“结婚是大事,得跟咱爸咱妈说说。” 说肯定要说,只是姚祺年还没想到结婚这么远。 兄弟两赶到家, 正好是午饭点,吃过饭,一家子围在圆桌前先把账算了。 这趟送货, 他们从高师傅和钱师傅那儿分别接了三百二十块, 加起来就是六百四十块,再刨除收稻谷费、运输费、柴油费、脱壳费,还能净挣两百来块。 姚祺年道:“以后咱们只囤粮, 不再发货,到年底抬价之后再说。” 对于这个决定, 全家人都没有意见。 就在大家伙儿准备散开午休时, 姚祺年咳了声, 对王乃云道:“妈, 找时间你托刘大娘给我说个媒。” 此话一出,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除了姚祺田和姚祺芳, 其他人都愣住了。 先前死活不去相亲, 现在又主动要求相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王乃云先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忙问道:“年娃子,看上哪家闺女了?” 姚四海黝黑的脸上也露了笑:“闺女长得俊不?高不?胖不?” “俊,不高不胖。”姚祺年仔细想了下宋小好,又补充一句:“圆脸大眼。” 一旁的姚祺芳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贡付姐先瞧了他男人一眼,见他男人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愈发好奇:“小弟,到底是哪家闺女?” 姚祺年道:“你们都认识,芳芳她老师,宋医生家闺女。” “......” “......” “......” 大家伙儿一块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姚四海才勉为其难道:“宋医生家闺女啊。” 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有点不大乐意。 先前也提过姚四海不乐意的缘由,宋明好是外来户不收,没妈又没个兄弟,以后碰上什么事,连个照拂的都没有。 老两口互看了眼,王乃云迟疑道:“年娃子,咱再看看别家闺女怎么样?你年纪还不大,咱不急!” 姚祺年掏掏耳朵,神色坚定:“妈,我就要跟宋明好对象。” 王乃云还想再说,被姚四海眼神制止住:“见见就见见,先处着再说。” 处了这门亲事也不一定就能成。 到此时,姚四海想法还比较乐观,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小儿子的决定。 尽管老两口想给小儿子说个更好的姑娘,但没办法,都拗不过小儿子,王乃云只能先去找刘大娘,托她张罗着,让两个娃轻先正式见个面。 “年娃他妈,不是我说啊,你家年娃子可真有意思,怎么回事啊,我要给说的时候,他不看,现在可好,又央我说!” 王乃云满脸赔笑:“他大娘,咱家年娃子要你多费心了。” 刘大娘当媒人这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不过稍想想也能想得通,十有八.九是这两娃私下看对眼了! “成,回头我就去跟老宋说一声,老宋要是没意见,就安排在我家见面。” 说到这儿,刘大娘话锋一转,把丑话说到了前头:“要是老宋不愿意,那我可就没法了,真这样...你再找别人说吧!” 王乃云心道,她还就巴望着宋医生不愿意呢,这样她跟她男人也能少犯点愁。 与此同时,姚四海也琢磨着跟村里人换地皮建新房了,不管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他都得提前准备。 趁眼下农闲,姚四海得空就在村子里转悠,几乎把在村里有地皮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只问到两家人愿意换地皮。 其中一家就在姚家房后边,挨得近,三两分钟就能到,那家人平时也经常来姚家窜门子。 还有一家离的就远了,在生产大院旁边。 赶着晚上,姚四海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然后道:“我看咱家房后这片地挺好,离得近,以后也有照应。” 王乃云也满意:“可不是,以后年娃子结了婚,再生几个娃,我也好帮着带。” 姚祺田和贡付姐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小弟一旦结婚,新房就没他们什么事,说了也没用。 “年娃子,你看呢?” 或许姚四海自己还没意识到,现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问小儿子。 姚祺年在家的地位已经仅次于姚四海。 “爸,我觉得换生产大院旁边的那块地更好。”姚祺年道:“那里离小学和集市都近,又是别的村到咱们村必经的地方,比换咱家房后这块地性价比更高。” 姚四海他们几个书读不多,哪懂什么叫“性价比”,只是听姚祺年说得似乎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见他们脸上有茫然之色,姚祺年道:“简单点说,就是以后想做点什么买卖,至少有间门面。” 这回大家伙儿都懂了,姚祺田道:“年娃子说的是,离得那么近干啥,以后家里人多了,指定会有吵架的时候,干脆趁早离远点,各自清净。” 姚祺田说得也是大实话,早分远点少吵架。 思来想去,姚四海还是决定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找时间把大队书记还有几个村委员请到家里,又喊来要换地的那家人,在大队书记的公证下,姚家以八分水田换了七分旱地。 其实水田更值钱,按说起码应该是七分水田换八分旱地,但没办法,是姚家主动提出的换地,谁有求于人,谁就吃亏。 这边,刘大娘凭着一张利嘴,成功劝服了宋医生让闺女跟姚祺年相亲。 刘大娘原话是这么说的:“这白菜再水灵啊,也得有猪来拱,要是没猪拱,可不就焉在地里了?” 其实宋医生心里也清楚,自家闺女都二十了,再过两年无人问津,指定要坏菜。 这么一想,宋医生勉强松口道:“先见见也成,不过刘大姐,你可别让姚四海家那小子欺负我闺女。” 刘大娘忙保证:“老宋,你就放心吧,年娃子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小伙,干不出欺负人的事儿。”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打骂婆娘在农村实在太常见,久了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加上公家禁止贴大字报、批.斗,打骂老婆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不管怎样,见面的事是说定了,刘大娘没耽搁,很快就安排了见面时间,通知两家人,还特意叮嘱了姚祺年一番。 “见面的时候收拾利落点儿,去剃个头,换件新衣裳,别邋里邋遢让小好瞧见了嫌弃。” 姚祺年挠挠头,咧嘴笑。他头发确实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其实原本姚祺年是个挺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可惜到这里之后,没条件让他注重形象,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了,再悄手蹑脚的打扮,这不是臭矫情么? 说来也巧,刘大娘才叮嘱过,就有个挑剃头担子的大爷一路吆喝经过姚家门前。 姚祺年花五分钱让大爷给他剃了个头,顺带刮了胡子,剃头大爷太热情,抄着大耳勺又给他掏了回耳屎。 这一连串操作太熟悉,只要五分钱,年娃子转眼又成了个花美男。 相亲这天,姚祺年穿上新做的中山上衣,又从供销社拿几包香烟,称两斤水果糖,四斤瓜子,一块带去刘大娘家。 这会儿刘大娘家院里挤了不少婆娘奶娃,见姚祺年过来,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管他要烟要糖。 70.14号已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姚祺年还是头次见这种床,跟弹簧床有些类似, 王乃云又用新稻草给他重装了个垫子,虽然比不上他以前睡的床, 但比睡门板好太多, 姚祺年知足了。 姚祺芳羡慕她二哥有张新床, 央求姚四海也给她打一张。 她已经十三岁了,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早就跟爸妈分开睡了。 姚四海很为难:“今年先让你妈种点棉花,等明年咱们收棉花了再让你单独睡。” 打架子床不难,作难的是家里棉花被不多, 眼见天越来越冷,让姚祺芳自己睡一张床,就意味着要多添两条被子, 家里根本就没那么多棉花。 姚祺芳小脸上满是失落。 对于这种情况, 姚祺年也爱莫能助, 他是大老爷们, 总不能让妹子跟他睡。 当然, 造成这种窘境,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 好在姚家人虽然没大本事,但胜在勤快, 目前来看,还没有什么家庭矛盾, 即便农忙过去了, 大家伙也没闲着, 都在为改善生活忙碌。 姚四海和王乃云还是天天去田里,别以为下半季的稻种下田之后就没事可做了,育苗、施肥、拔草、打农药,这些后续工作都要做好,否则来年收水稻,一亩田至少比别人少收百来斤稻谷。 姚祺田寻了个短工,跟相熟的亲戚一块去修铁路,干一天活能有五毛钱收入。 贡付姐已经怀娃四个来月,操持家务没问题,每天洗衣烧饭种菜喂猪,时不时会去趟镇上,把家里的鸡鸭鹅蛋送到供销社回收。 姚祺芳已经念到五年级,明年开春就该念初中了,这是她最关键的时刻,家里人不反对她念书,农忙之后,就没再让她干家务活,给足她学习时间。 这一家子都有事可做,就显得姚祺年无所事事了。 倒不是姚祺年存心想吃白饭,而是他暂时想不出自己要干什么,或者说他能干什么。 原身是高中文化程度,高中毕业刚好赶上恢复高考,估计是学习不怎么样,没考上大学。 姚四海想让他复读一年重新考,但姚祺年没这个打算。 对于他来说,念书无非有三大作用:涨知识,求工作,拓宽交际面。 姚祺年当二世祖那会儿,败家是败家了点,但智商没问题,凭真本事考的国外某一流大学,基本的知识储备,够他用了。 求工作的话,他没兴趣吃公家饭,如果他没记错,再过几年,放弃铁饭碗下海经商的一抓一大把。 至于拓宽交际面,他亲爹没发家前就是个泥腿子,发家之后交际面自然拓宽,这个跟考大学有一定关系,但没有必然关系。 这样想来,复读重考大学,对姚祺年来说没有太大作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浪费时间。 就在姚祺年琢磨外出看看时,一个初中同学找来了他家。 应该说是原身的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叫马连成,以前跟姚祺年是同桌,关系还挺好,后来马连成考上中专念会计,姚祺年去县城念高中,联系就慢慢少了,不过平时碰上了,还是很热络。 马连成个子不高,穿着不太合身的中山装,头上戴顶解放帽,进门就跟姚祺年道:“大年,粮站最近缺人手,你有别的事要干不?要是没事,过来搭把手帮忙吧!” 马连成中专毕业后被分到公社粮站当会计,每年秋收过后,都是粮站最忙的时候,大批的粮食被收进仓库,调拨、供给、出售、核账...样样都需要人手。 特别是今年,粮食大增,粮站职工不够,只能想办法雇短工。 这个活不识字的人还没法干,马连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初中同学。 “你文化程度高,记账算账指定没问题。”怕姚祺年不愿意,马连成又道:“一天有五毛钱工钱呢!” 其实马连成多虑了,姚祺年可没脸一直在家白吃白喝,有挣钱的机会,他当然愿意干。 “行,什么时候过去?” 马连成笑道:“要是没别的事,明天一早就过来,记得来早点啊。” 姚祺年应好。 马连成没久留,匆匆骑车离开。 正赶着吃晚饭的时候,姚家一家都在,得知姚祺年要去粮站做短工,姚四海又高兴又可惜。 高兴的是去算个账,一天竟然有五毛钱的工资,可见知识就是力量,可惜的是儿子没有考上大学,要是考上了,以后也能吃公家饭。 姚四海叹叹气,不放心的叮嘱:“年娃子,给粮站算账可不能三心二意啊,要是算错了,那可是大事。”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后果,总之很严重就是了。 姚祺年对心算很有把握,悠哉悠哉道:“爸,你就放心吧,不会出差错。” 姚祺芳捧着饭碗,不客气的拆他台:“二哥,你记得你高考数学考多少分不?” “多少?” 姚祺芳递给他一个“我就知道你忘了”的表情,老神在在的提醒他:“我要没记错,你只考五十分。” 姚祺年擦擦额上的汗,他哪知道原身的数学这么差... 转天天还没亮,姚祺年就起了,在家吃过早饭,步行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公社粮站,马连成已经到了,算盘拨得噼啪响,正忙得不可开交。 “大年,你来了啊,先坐,等一会我带你熟悉下情况。”马连成忙里抽闲招呼他。 “你忙你的,我先转转。” “行,那一会我去找你。” 姚祺年点头,两手背在后,跟个小老头似的在粮站里四处溜达。 粮站面积不小,有两个生产院那么大,房屋也比平常住的瓦房高,灰白水泥墙上印刷着鲜红标语,一排坐北向南的五间房被打通用作粮仓,粮仓门开着,门口停了辆解放大卡,几个庄稼汉在往大卡车上搬稻谷。 开解放大卡的司机坐一旁抽烟。 姚祺年瞄了眼地上的烟盒,牡丹牌香烟。 啧,格调很高啊。 这年月,有三个职业最吃香,卖猪肉的大师傅,百货商店的销售员,还有就是开解放大卡的司机。 71.补15号更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 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不让他买报纸,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 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 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 姚祺年不难推测, 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 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 据马连成所说, 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每年上百万斤的稻谷,单靠泾河县本地人不可能全部消耗掉,自然会往别的地方调运, 像林师傅, 就专门跑泾河县到江北市这条线路。 光是这个月, 林师傅来粮站已经有五趟, 跟姚祺年也混了个脸熟。 “大兄弟,我又来了。” 林师傅笑呵呵的, 过来找他登记这趟运输稻谷的吨位, 又顺手递上一根香烟。 姚祺年接过烟, 瞧眼烟嘴上的一圈小字, 啧了声:“大中华,林哥,档次又上去了啊。” 时下的香烟也分三六九等,农村供销社卖的大生产、握手、葵花,都是低档次的香烟,一包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档次稍高点的,像南京、大铁桥、飞马,就要烟票了。至于牡丹、中华这类高档香烟,还得要特供票。 “都是瑕疵货,要不我哪能弄到呐。”林师傅摆摆手,笑里带了几分自得。 话是这么说,可没点门路的,连瑕疵货都弄不到。 姚祺年故作不知的问:“林哥,大中华是在江北市买的?” 林师傅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道:“可不是,上趟去江北市送稻谷,时间宽裕,又顺道帮食品厂送了一车货去百货店,这不,正巧碰上他们挑拣瑕疵商品。” 姚祺年也压低了声:“林哥,方不方便带我去涨涨见识?” 林师傅一愣,随即爽快道:“成,我下个月还得过来,正好赶上年关,带你过去办点年货!” 姚祺年忙道谢。 办不办年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走些地方看看。 到这月底,姚祺年在粮站做工有二十五天了,按每天五毛算,二十五天就是十二块五。 拿到工钱这天,姚祺年把钱交给了王乃云。 在这个家,挣的钱都要上交,王乃云是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平时的生活支出都是由她经手,连贡付姐回娘家的买菜打酒钱,都得管王乃云要。 说实话,姚祺年极不赞同这种管家方式,但他后来发现,整个大圩村几户家家户户都这样,除非死了公婆的,媳妇才能接掌财政大权。 姚祺年愿意把工资上交,并不是因为他随大流认可了这管家方式,而是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家,一毛不拔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在姚四海两口子对他很好的情况下。 不过姚祺年不打算长期上交工资,以后视情况而定。 王乃云接了钱,喜上眉梢,又转问姚祺田:“田娃子,你们发工钱了没?” 闻言,姚祺田低头扒拉饭,含糊道:“还得过两天。” 其实工钱前几天就发了,只是被小两口藏了起来,还没商量好到底要拿出多少。 以前姚祺田很听话,挣多少就实打实的交多少,结婚之后,贡付姐的枕边风吹得还算有效,起码姚祺田知道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尤其是现在小两口有了娃,姚祺田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即将出生的奶娃身上。 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72.17号已更 七月初的时候, 高考成绩下来,姚祺芳考五百二十八分, 在县光荣榜上排名前五。 不出意外, 她这个分数指定能被苏州大学录取。 要知道,时下的招生录取比是25:1, 也就是说,一百个考生里才能录取四个, 这个比例还是将大专生包括在内。 所以在分数排名出来之后, 姚家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尤其是姚四海, 乐得直露牙花子,也不藏着掖着, 逢人就说他闺女考上了大学! 自打恢复高考之后,大圩村可就出姚祺芳这么一个大学生,不止姚家人觉得光荣, 全村人都觉得倍有面子! 大家伙儿高兴之余, 不免又感慨。 能耐人咋都出在了姚四海家?! 有人奇怪:“莫不是他家祖坟风水好?!” 另一人紧着就道:“可拉倒吧,你两家是一个祖坟!” 那人悻悻摸鼻。可不是,大圩村但凡姓姚的都是一个祖宗, 听说是前朝时期从山东迁过来的, 七个兄弟领着老父亲在这安家落户,开枝散叶... 不管怎么说,村里出个大学生是好事儿, 门旁邻里送鸡送鸭送大鹅不说, 大家伙儿合计合计, 还打算再给点奖励。 村里这两年富了起来,村委会手里也有些闲钱,姚书记二话不说,奖励了姚祺芳一千块! 姚四海见大家伙儿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让人白送,就打算回乡一趟,摆上几桌酒,好好热闹热闹。 一家之主都这么说了,姚祺年没意见,把工作推后,干脆拖家带口全回去。 杀猪宰羊,炖大鹅,炸馓子,蒸萝卜团...砧板乒乒乓乓,锅碗瓢盆叮咚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嫁闺女呢! 热热闹闹一整天,到晚上,收拾掉残羹冷炙之后,全家人才安歇下来,坐院里的洋槐树下唠家常。 自从姚祺年携妻带子去苏州,一家人就很少有机会坐一块了,眼下大人们坐一块有说不完的话,小崽子们也亲热,蹲墙角刨蚯蚓,打算明个去田间地头逮鱼摸虾。 小乖是个“听话精”,不爱跟哥哥们玩蚯蚓,歪脸趴在姚祺年膝头听大人们说话,听得可入神了,尽管小姑娘并不一定能听懂大人们到底在说啥。 “咱家年娃子啥都好,就是没上过大学,可惜了...”姚四海夸闺女的时候,总要叨念小儿子几句。 “我大老粗一个,不是念书的料,念啥念。”姚祺年摆摆手,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我爸爸会说英语。” 正刨蚯蚓的二宝难得不服气,慢吞吞的道:“还会说俄语。” 大宝不迭点头:“我爸爸还会盖大楼!” 奉承话都被说完,小宝卡壳了,呃呃呃半天:“我爸爸...我爸爸给我生了个妹妹!” “是乖乖。”听到哥哥喊她,小乖弯起眼,露出两颗米粒牙。 见小崽子们都这么向着他,姚祺年差不点没蹦泪,这会儿要是只有宋明好在,姚祺年一准得嘚瑟上天。 姚四海乐呵呵的,趁机告诫孙子们:“都好好念书,以后念大学,还是文化人好,庄稼人种地没大出息。” 七斤和大宝勉强点头。 二宝应的最干脆,还说了他理想:“二宝以后要当科学家。” 六斤吸溜吸溜鼻子,搞不懂,科学家是啥玩意儿,能吃不? 姚四海看小孙子:“小宝长大了想干啥?” 小宝的想法可多了:“开灰机去吃那个...那个牛扒,开大油轮去看企鹅,开拖拉机...呃呃呃,开拖拉机娶媳妇儿!” “啊哟哟,我的小乖孙,想干这么多事呐,累坏了咋整?”王乃云把小孙子拉到怀里抱着。 小宝立马掀开衣裳,拍拍自己的“大西瓜”,奶声奶气道:“不怕,小宝能吃,身体壮壮,累不坏。” 一番童言稚语,把大家伙儿都逗笑起来。 贡付姐一旁听得感慨,六斤跟三个崽一前一后生的,眼下话说的都还不利索,更别提知道啥科学家飞机油轮企鹅了。 说到底还是生长环境不行,乡下娃跟乡下娃搁一块,除了玩泥巴就是干仗,照这样下去,以后准得落后一大截。 思及此,贡付姐问道:“年娃子,上回我跟小好提的那事儿...” “是房子的事?”姚祺年听懂了,应的也爽快:“给你和大哥留了,不过要你们自己去办。” 听他这么说,贡付姐喜上眉梢:“年娃子,这回咱们可沾你光了!” 姚祺年摆摆手,不放心上。他们哪回没沾光。 姚祺田也高兴,紧着就问:“年娃子,咱们户口是不是也得迁过去呐?” “迁不迁要看你们怎么打算。”姚祺年给两口子解释遍眼下的政策,末了建议道:“你们要是暂时不打算不过去长住,没必要迁,迁了可就不算大圩村的人了,以后村里有啥好处,也轮不到你们。” 姚祺年这番话可算给两口子提了个醒。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大圩村在泾河县可是最富裕的村,多少人想着能嫁进来,或者娶个娘家在大圩村的媳妇儿,为的就是年底的分红。 这节骨眼上把户口迁出去,可不是二傻子么! 但姚祺年跟他们情况又有些不同,他不在乎村里的这点分红,对他来说,眼下重要的是把他四个崽的教育问题解决掉。 所以这趟回来,姚祺年抽空去了趟公社开迁出证明,又去公安局把档案调出来先寄去苏州。 办完这些,姚祺年就打算回去了,姚四海和王乃云老两口想在老家住段时间,姚祺年没强让他们回去,转问姚祺芳:“芳芳,你是在家还是想跟我们一块去苏州?” 想到某个人,姚祺芳咬咬下唇,低声道:“我、我想在家等通知书,等开学了再过去。” 姚祺年点点头,倒没多想。 到这月底,侯作成就要应征入伍了,服兵役的地方在黑河,特冷的地方,临走之前,他央求姚祺芳多陪陪他。 姚祺芳嘴上不答应,心里却犹豫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还是碰到侯作成这样让人招架不住死缠烂打的。 就在姚祺芳迟疑要不要去县城送送他时,侯作成竟然半夜三更摸到了她家! 73.正文完 晋江独发, 禁止转载  “要是碰着劫车的,要多少钱给多少, 别逞强知道不?”王乃云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姚祺年单手捂着心口窝, 一副病秧子的架势,虚弱道:“二傻子才跟他们来硬的, 人家怕死,可不敢。” 王乃云斜眼瞅他:“你说你, 都该娶媳妇的人了, 怎么还没点正形呐!” 姚祺田一听到“媳妇”两个字, 腾地站直身体,无比正经道:“妈, 我出去趟。” 说完,立马阔步往外走,生怕他妈又给灌输早婚早育思想。 王乃云才开话匣子, 还意犹未尽, 不由得追着问:“年娃子,去哪儿?” “拉.屎。” 到月底,林师傅按说定的时间把卡车开过来, 大家伙合力把两千斤大米装上车, 之后姚四海又交代几句,姚祺年才跟车离开。 乡下路颠簸,林师傅车开的慢, 刚出公社, 姚祺年就瞧见了个熟悉身影, 两眼一亮,忙降下车窗喊人:“小宋同志,你去哪?上来,带你一截。” 宋明好没想到会碰见他,笑弯眉眼,仰脑袋,大声道:“我去省城学习,要去市里赶火车。” 眼下已经是六月底,公社中学几天前放了暑假,姚祺年想起来了,她之前提过要去师范学校学习。 “我也去师范学校,你上来,正好顺路。” 说话间,姚祺年开了驾驶楼门。 宋明好略犹豫了下,还是把行李先递给姚祺年,然后麻利的爬上来。 “我妹老师,姓宋。”姚祺年作介绍。 林师傅笑呵呵的招呼:“宋老师。” 宋明好在驾驶楼里坐好,笑道:“别喊老师,喊我小好就行。” 哪知林师傅还没喊,姚祺年就喊了声:“小好。” 宋明好:“......” 林师傅继续呵呵笑,不好意思直接喊她小名。 泾河县在泾河上游,省城在下游,为了方便认路,林师傅就沿着泾河走,这一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可把驾驶楼里的三人给颠坏了。 姚祺年摸着快被颠散架的屁股,牢骚道:“想要富,多修路,路都修不好,到哪年哪月才能富起来。” 林师傅笑道:“可不是,还费油,这路程远了,就没走水路划算。”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姚祺年,王郢生产队的码头眼看就快建好,姚祺年是有打算走水路送货,这样也能安全点。 正说着话,又是一个颠簸,差不点没把人颠飞起来,姚祺年龇牙咧嘴的直抽气,余光瞄了眼犹如老僧入定的宋明好,开口道:“别不好意思,想揉就揉。” 至于揉哪里,就不言而喻了。 宋明好含糊不清嗯一声,手悄悄往屁股下探去。 路程远,天擦黑了才过泾河县地界,上半夜大家伙儿都被颠的很精神,到下半夜就不行了,除了林师傅,姚祺年和宋明好都在打盹,再颠簸也颠不走两人的瞌睡。 直到林师傅猛地一个刹车,所有人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前冲。 “怎么了,怎么了?!”姚祺年一惊,腾地直起身。 宋明好也揉揉眼,伸脑袋往外看,借着卡车探照灯能看见前方拦路的一堆树杈。 林师傅锤了下方向盘,沉声道:“坏了,指定是碰上劫匪了。” 他话音才落,就见路两旁的水沟里出来十几个庄稼汉,每人手里掂根木棍,把林师傅的卡车围住。 姚祺年还好,以前好歹混过社会,没太紧张。 宋明好就不行了,怕的手心全是汗,禁不住哆嗦起来。 “别怕。”姚祺年低声说了句,然后扬起笑,从车窗探身出去,挨个给十几个庄稼汉递烟,一副老油条的架势:“过路费啥的,都好商量啊。”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他们也不是想害人,就是图几个钱,见姚祺年态度还算好,其中一个道:“下来说。” 姚祺年回头朝林师傅和宋明好看眼,道:“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 林师傅不放心的叮嘱:“大兄弟,别硬碰硬,说点软话,再带一包烟。” “带了。” 姚祺年刚开车门,袖子就给宋明好拽住了:“我也去看看。” “瞎掺和。”姚祺年皱眉,低声道:“坐好等着!” 见他脸上带着从未有的严肃,宋明好愣住,不觉松开了手,到底没跟下去掺和,只趴在车窗上伸长脑袋往外看。 好在姚祺年没去多久就回了,他去的时候还穿件衬衫,回来时身上就只剩件背心了,脚上的鞋也被人撸走,赤脚爬上卡车。 “林哥,走。” 林师傅没打顿,忙起火踩油门,也不管路颠不颠了,一下窜出去老远。 宋明好惊魂不定的问:“他们没打人吧?” 姚祺年摇头,随即骂了句脏话:“挨摸了!” 宋明好脸一红,识相的没再问摸哪儿了。 “他们管你要多少钱?”林师傅问。 提起这个,姚祺年就一阵爽:“放心,没要去多少,钱被缝到裤衩里了,脱我裤也没用,有种撕裤衩。” 林师傅哈哈笑,笑完了才提醒:“讲究点,宋老师在呢。” 姚祺年咳了声,偷瞄眼宋老师,见她脸朝窗户,只丢个后脑勺给他,忍不住道:“大晚上,看鬼啊。” 也不问问他好不好,他都挨摸了。 宋明好好气又好笑,不搭理他,要搁头几年大革命的时候,这人一准挨批.斗,没点正形。 这么一闹,三人都没了困意,天光大亮时才进入省城地界,路要比先前平整多了,林师傅加快速度,快中午时,总算赶到师范学校。 宋明好要去教育楼报道,临走前还给了姚祺年五块钱车费,坐火车也是这些钱。 姚祺年没接,不爽道:“你干脆把柴油钱一块给了。” 天,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宋明好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姚祺年朝她走近两步,冲食堂方向抬抬下巴:“你要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也成。” 来之前,宋明好把粮食关系也一块转了过来,只要拿到食堂登记就能免票吃饭。 “当然可以,林师傅也一块。” 林师傅笑呵呵摆手:“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去给媳妇买件汗衫,你们吃吧。” 正赶着放假,食堂空荡荡的没什么人,灶上也清冷,姚祺年一眼就瞧见了刘师傅,过去递他烟。 “哟!小兄弟你可算来了,我昨天还在叨念你啥时候能给我送货呐!”刘师傅接过烟别在耳上,直乐呵。 说话间,刘师傅又看向宋明好,心直口快道:“还把媳妇儿带过来啦。” 宋明好腾地脸红起来,忙摆手道:“我和他同乡,顺路搭车过来的。” 姚祺年低头瞟她。 同志,语速很快啊,平常也没见你说话这么快。 刘师傅搓搓手,有些尴尬。 姚祺年抖机灵的给解围:“师傅,我大老远给你送货,管饭不?” “管!当然管!”刘师傅热情道:“去坐着,我给你们烧两菜!” 当着刘师傅的面,宋明好没好说,等找桌坐下了,才道:“本来想请你的。” 姚祺年咧嘴笑,冲她挑眉:“不吃白不吃。” 刘师傅是个厚道人,给他俩蒸碗鸡蛋,又炒盘茄条,还盛满满两碗大米饭。 姚祺年早就饥肠辘辘了,大口扒饭,吃得喷香。 相比较,宋明好吃得就比较斯文了。 然后她的饭就被姚祺年扒去了一半,还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吃不完就给我啊,别浪费。” 宋明好只想把空碗扣他头上。 她只是吃的慢,不是吃不完。 吃过饭,宋明好要去交材料,再找宿舍住下,姚祺年则是去找刘师傅,问他把大米卸到哪。 食堂有间仓库,专门存放粮食蔬菜,刘师傅喊了几个徒弟去卸货,没多大会儿就把两千斤大米全卸到了仓库里。 按原先说好的,大米一毛六分钱一斤,刘师傅数出三百二十块给姚祺年。 “小兄弟,你急着回去不?”刘师傅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问。 “不急。”姚祺年见他有话说,直接问:“您是有什么事?” 刘师傅呵呵笑,低声道:“是好事,我给你拉了笔买卖,大灶在省卫生学校,想从你这买大米,你看能不能也出一毛六一斤的价?” 徒留姚祺年搁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早上的,他是碰上神经病了? 好在姚祺年不是瞎几把乱想的人,倒没把这事搁在心上,换挡加速,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山下,姚四海跟姚祺田已经打了一堆石头,父子两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年娃子,你裤裆怎么了?” 姚祺田奇怪的瞅了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大的人了,撒尿也不知道扶着。 姚祺年不想解释他碰上神经病的事,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趁着天凉快,赶快搬石头,我先拉一车回去。” 眼下正是农闲的时候,也不着急送货,全家人就商量着先把粮仓建起来。 基本上每个庄稼汉都兼任泥瓦匠,普通的打地基、砌墙、拌水泥,还难不倒他们,只有在上房梁时,需要花钱请专门的泥瓦匠来家里做活,管吃管喝,一天还要给五毛工钱。 这个夏天,父子三人别的事不干,齐心合力把粮仓盖了起来,约莫有一百平方的面积,少说能装上万斤粮食。 “到明年,咱们争取再盖几间新房,年娃子大了,也该建新房娶媳妇了。” 姚四海少有这么激动,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一无所有,到今年自行车、拖拉机、粮仓,别人家有的,他们有,别人家没的,他们也有了。 “爸,咱们搁哪盖?”姚祺田道:“咱家分的地离村子太远,都不适合拿来做房基地。” 他们现在的房子还能住,推倒翻新划不来,不如选地基再建。 这些姚四海不是没考虑过:“不行咱们就跟村里人换地,房子还是建到村子里好,要不然单门独户遇到点事都不方便照应。” 说着,姚四海又问小儿子:“年娃子,你看怎么样?” 姚祺年没意见:“爸,这事听你的。” 之后全家人就商量着跟哪家换地,换哪块地。 大家伙都说的热火朝天,贡付姐一反常态的沉默,几次三番的朝她男人看,可惜姚祺田丝毫没察觉,倒是姚祺年注意到了,揉揉眉头,有些无奈。